玄黑鱗片碾過水底暗石,沙塵于黑水中翻滾。尋好埋伏之地,卧龍潛淵。
D市連日雨,為的就是水庫暴漲,将破未破。紫坪鋪水庫拉了洩洪警報,所有人都提心吊膽地觀望着降雨量和水庫水位,冬季洩洪可不是開玩笑的。不過水庫底有巨龍在此,這衆多的水總有可以消耗的地方,不會為下遊造成實際性威脅。今日已無大雨,隻是空氣潮濕。
比起大海,水庫不論水量還是水面積都太微縮。蔣良霖說來是龍,但比起女兒蔣念琅,他對做龍這件事豈止是沒天分。蔣念琅的“龍氣”形态才是蔣良霖的常态,而蔣良霖要将這些龍氣彙聚成龍形,需要非常大的意志能量才能重塑筋骨,這就是他所說的“讀條”。蔣念琅的龍形可以變大變小變漂亮,可蔣良霖的龍形不行。說好聽了是龍身威儀,說不好聽了是胖龍一條。
岸邊冬雨朦胧,雨絲如煙。一位穿着沖鋒衣的中年女人站在岸邊,面色凝重,遙望水庫平靜的水面。她名為楊慧,上次蔣良霖打電話問她昆侖一事,可不就是借了那通電話把她搖來了。她等不及蔣良霖去B市和她面談。楊慧,楊回,她是入世千年的西王母,幾年前有關蔣良霖的一場紛争,在她看來都不過是常态。可如今事關昆侖,昆侖無小事。
“如果昆侖真的是被偷竊,那它必定經過了改造,否則我不會完全感知不到。”楊慧曾在電話裡這樣說道。
蔣良霖隻問:“你能把昆侖搶回來嗎?”
楊慧那時沒有給他确切答複。在她的記憶中,昆侖仙山,是家亦是景,黑水蜿蜒向西,昆侖幽浮于黑水之上,世人對昆侖的印象是冰雪般白、凍土般黑,遠看巍峨寂寥,近看華美異常。楊慧卻隻記得昆侖之風,昆侖之氣味,昆侖之觸感。有時是層級的分布,天墉、瓊華、阆風;有時是嵌套寬廣的景中景,瑤池外有山外山,山外有弱水一條條。心在昆侖中,家在昆侖外。昆侖自有其結構、體系,被人當做逃脫這一世界的工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秋沙鴨成列劃過水面,白腹卧在水面,鏡像倒映出相同的結構,如一隻隻白腹黑翅邊的厚身的蝶。霧光閃爍,雲層間有永恒的陽光穿透罅隙,先出現的是水面之倒影。秋沙鴨驚羽,撲簌慌逃。
非人與非人之間的交流手段,如心之音。
蔣良霖:“你聽我指揮還是我聽你指揮?”
楊慧:“我配合你。我會保證你的原型在瑤池裡行動自如。”
蔣良霖:“我能感覺到能量正在聚集,它很可能還沒完全顯形就察覺到我們的埋伏——或者它已經察覺到了,隻是不得不來?我不知道。”
楊慧:“水面上的那一半怎麼辦?”
蔣良霖:“交給佛子。”
山形的類三角巨物以水面為頂點,緩緩往上又往下生長。之前隻能被人眨眼之間觀測到的沙漏裝置,在紫坪鋪水庫這一特殊場域中被強行延緩了閃現的時間,如慢動作。
莊曉曾告訴他們,紀複森的“飛船”一定會跟随紀複森本體行動。紀複森的人形行動自如,但是本體受限。不是祂不得不受限,而是祂放不下,像孩子走到哪裡都要帶上祂最愛的玩具,怕别人偷走。如果這玩具是祂偷來的,那這就更好解釋了。正是因為祂做過這樣的事,所以更怕此事再次出現。
水面霧氣中出現風眼,岸邊的楊慧後退,隐去身形。雲層間的霧光被正在顯形的裝置所吸聚,天空的色階被調暗,眼前場景愈來愈不像是人類的世界。周圍所有的人類乃至動物生靈都将陷入一種極端的谵妄狀态,但上次羅愛曜同蔣良霖來水庫時已做好準備,在人群聚集之處做了手腳,當特殊場域開啟時,這些影響統統被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