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不在,佛子就同任何能聊的人聊天。馬家有不少員工住在縣和市裡,是跟□□歌一家一道搬過來的,也是要住三年。兩位司機同時也是□□歌的出差專用員工,其中一位司機是S省眉山人,佛子套他話,司機就說他年前跟□□歌一起去了拍賣會,拍賣會結束之後他就留在D市了,年夜飯都是和家裡老父親老母親一起吃的,好多年沒回過家一起過年,算是托了拍賣會的福。佛子嬉笑着,沒細問,查了一圈記憶,知道司機去過勵光廠。□□歌查人的速度竟然也很快。
照理說,拍賣會上所有人都應該淡忘卓逸綸這人,且在潛意識層面不去追查施霜景的下落,因為這是犯忌諱。□□歌不僅做了,甚至還挺順利。這說明□□歌在某種程度上并沒有吹牛,他身上或是他家真的有什麼東西,得以抵消佛子的影響。
佛子在抵達馬家大宅以後,給施霜景打了通簡短的電話,讓施霜景得以窺見馬家大宅的奢華、陰森與怪異。施霜景是個連電視劇都很少看的人,對建築毫無概念,更别說是地區特色明顯的宅邸。佛子甚至會想,如果帶施霜景一起來會不會更有趣些?一個人實在是無聊。馬家有意思,但也無聊。這種無聊是看一塊浸潤在福爾馬林裡的器官組織的無聊,标明了病變所以沒有探知欲的無聊,就算暗有玄機也不想開罐重檢的無聊。
佛子是靠翻弄人類的混沌景觀來取樂的,同時又是靠恐懼之類惡性的情緒來飽腹的。自從與施霜景相戀,惡性好似給磋磨掉了,但隻有佛子自己清楚,這是他的本性之一,他沒有在施霜景面前隐藏,他隻是在尋找一種新的平衡。或許需要和施霜景的價值觀有交叉相容的地方,剩下的則是不需要聲張。
代入到馬家這件事,就是佛子其實并不在乎馬家人死活,也不在乎馬鳴死活——對于後者,佛子最近一直在重新審視“涅槃”這回事,他對護法神的追索有些興意闌珊了。不論怎麼說,接觸一下,如果那是馬鳴,亦可以多問幾句。同類是很難得的。不過馬鳴算同類嗎?他是凡人修成的菩薩。唔,倒不可以這樣作想。這般本質主義的論斷于事實推理無益。無人是燃燈佛,也不知馬鳴是不是也早有在燃燈佛處記名,是下世修行再得道轉化,這隻有馬鳴自己清楚。論貢獻,馬鳴甚至比佛子勤奮太多。在那個時期,馬鳴也是外道的“佛子”。用現代的話來說,佛子現在或許是要見前輩了。總之他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想着,信息還不足。
卓先生是座上賓,隻是——這合時宜嗎?孫渺渺問□□歌,可□□歌犯病犯得厲害,回屋躺倒,不省人事。孫渺渺心裡還是着急的,正巧司機要離開馬家了,孫渺渺就請司機去接醫生。馬家的女兒後來告訴佛子,馬家大宅原本是配了醫生的,被馬家發生的事吓壞了,說什麼也不肯住在這裡,馬家隻好給他在旁邊的縣上找了房子,方便随時接他來馬家大宅。
傍晚天色漸黑了,□□歌仍不能出來待客,孫渺渺裹了披肩,親自過來問卓先生口味,她連卓先生來自哪裡都不知道,說明□□歌沒有向她介紹過卓先生,甚至可能拍賣會與佛子像的事都沒透露過。
“我最近修佛,吃得清淡。肉可以吃,但不吃腥臊。”卓逸綸生得神清骨秀,孫渺渺聽到“修佛”二字,臉色一變,可仔細再盯盯卓逸綸的臉,心裡什麼氣都生不起來了。
她一下子沒控制住自己,多說了些:“卓先生不要在我們家提這些事情哦,我們雖然不是其他教派的,但……總歸不好的嘛。啊,我沒有别的意思,卓先生不吃腥膻的,那羊肉就不行了,牛肉可以伐?原本客人來是應該雞鴨魚肉全部備齊的,但我們這裡的水養出的都是笨魚,有一股土騷氣,客人多擔待哦。晚上七點鐘準時開飯,我讓我家面點師傅做了一點點心,卓先生請吃哦。”
卓逸綸面露玩味神色,幾個眼神就讓孫渺渺離不開房間了,思來想去,她坐下來,卓逸綸就同她搭話,話題就是剛才孫家大女兒馬勤光所說的老祖和家宴。
孫渺渺很尴尬,心說這小姑娘怎麼什麼都往外說的。可她眼珠一轉,看見會客室突兀放着一大件黑漆螺钿雙開衣櫃,這肯定不是她本意,隻是每間房間都光秃秃這樣放一尊大櫃子,看了好晦氣。她本能地覺得向外人抱怨不好,但——這不算抱怨吧,應該算提醒,于是孫渺渺說:“卓先生啊,我們家休息得早,你來就當是休養,我們晚上不喝酒打牌的,所有人都在十二點以前要睡着,否則後半夜就睡不好啦。”
“我聽你家兒子女兒說的像是鬧鬼一樣,什麼睡不着就要躲櫃子,這是真的嗎?”卓逸綸道。
“哎呀卓先生不要聽這些毛毛頭瞎說。客人麼不打緊的,關好門窗睡覺就是了,夜裡不好出門的,我們家這幾進幾院又多,迷路可就不好了。”
卓逸綸忽然話鋒一轉,“孫太太是南方人吧?”
“我麼?我是H市的呀。”
“來這邊生活一定不大容易吧。”
“卓先生,你真是客氣了。”被帥哥惦念是好,可孫渺渺也不要别人同情,“記住哦,晚上十二點以前要躺在床上、閉好眼睛,卓先生你信的那些菩薩佛祖可保佑不了你。我家不修佛事,老祖見了、聽了會心煩。”
“你要問我老祖是什麼,我也不知道。我是嫁來馬家的人,不算‘馬家人’,老祖不會對我怎麼樣。”孫渺渺用茶碗蓋撥弄茶葉,垂眸看茶梗,“他們馬家人瘋瘋癫癫的,早曉得就不嫁過來了,但有錢是真有錢,别人是祖墳冒青煙,他家是祖墳插煙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