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聞斌和馬家司機兩隻落湯雞坐在前排大氣不敢出,羅愛曜坐在後排一言不發。
沒人敢問羅愛曜,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音訊全無,你知不知道家裡出了事……倘若佛子真是對此一無所知的樣子,柳聞斌肯定會提醒;可現在佛子明顯是知道發生了什麼,那麼一切都是有緣由的,加之那句“我放棄了涅槃”,柳聞斌知道佛子也不好過。
從踏出馬家天的那一刻,羅愛曜就試圖讓自己的法身回到施霜景身邊,可不論如何追尋,羅愛曜都發現自己置身一片孤獨的荒蕪中。荒野毫無一人,沒有方向與路标,長風細繞招魂幡。他仿佛回到了沒有遇見施霜景的孤寂千年,神佛法身也作野鬼。施霜景是沒有辦法瑩瑩地發光了,他的阿賴耶識,他的靈魂,他的念,如今微茫黯淡,不知是縮藏了起來,還是即将熄滅。法身回到施霜景身邊沒用,羅愛曜知道施霜景在哪家醫院、哪個樓層、哪個病房、哪張病床,但就是沒有用處。千萬隻佛眼烏突突地看施霜景受苦,看到的那一刻,不論貪念、邪念還是善念、佛念,千年來的功德與積業盡付之一炬,羅愛曜決定不随馬家壇場的儀式涅槃,他被這段因緣勾住了、鎖住了,即便涅槃而上也不會甘心,這怎麼能甘心?可為什麼出來了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換做之前,羅愛曜的法身自是能力無邊,治好一個人類不在話下,從前施霜景給人捅得一命嗚呼了,羅愛曜用他那密咒陀羅尼被一罩,下地獄的人都能召回來。可現在羅愛曜的法身根本沒辦法靠近施霜景,不知到底誰是誰的海市蜃樓,近在咫尺卻觸碰不到。病房裡有柳聞斌的妻子守着,施霜景急性肝衰竭,下午就要轉去ICU。羅愛曜走之前一一愛撫過的皮膚要被插各式各樣的管子,得肝病的人看起來枯黃、浮腫,施霜景看起來都有點不像他了。人類很堅強也很脆弱,可死亡真的好狼狽啊。
羅愛曜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了。法身無法接近施霜景,報身佛都在家,要人臨時去搬來,但用處估計也不大。他隻能寄希望于三身齊在的非凡效用,所以羅愛曜必須要立刻、馬上趕回家。
司機在草原瘋狂踩油門,上了高速連一口水都不敢喝,生怕找服務區上廁所耽誤了正事。柳聞斌定了晚上八點半的飛機回成都,要是沒趕上還有晚上十點的,總之不會拖過今夜。柳聞斌在心裡罵自己真該死啊,昨晚就不該貪睡,他要是昨天下午就死皮賴臉地求司機,他們會不會昨天晚上或是今天早上就能飛回去?
對于施霜景的沉默,醫生解釋道,這或許是肝性腦病的早期表現。醫生還提醒說,肝衰竭晚期的病人可能因為肝性腦病而性情大變,要對病人多一點耐心和包容。
耐心和包容……?誰對誰耐心,誰對誰包容?要健康的人對生病的人包容?這會不會太可笑了?劉茜白天會去施霜景家給小貓換貓砂、放食物和水。施霜景把這隻小貓養得胖乎乎的,小貓你知道你的主人生病了麼?現在的施霜景連視頻電話也打不了,劉茜想,如果施霜景最後一面誰也沒見上,那豈不是太可憐了。
三月三日下午,劉茜接到柳聞斌的電話,他說他接到羅愛曜了,現在正去往西甯的機場,哎,我讓佛子跟你說!羅愛曜接過電話:“劉茜,你回家裡,把壁龛的佛像帶出來,到時候直接在醫院見面。”
劉茜一把扯開固定下颌的捆帶,含糊不清地罵羅愛曜:“佛子,你還曉得回家啊!小景一直在等你,你不曉得嗎?你是不是治不好小景,那你趕快一點還能見到他最後一面!”劉茜罵完,一點也不後怕,撂下電話就去施霜景家裝佛像。她小心翼翼地站在椅子上,雙手伸長去取那佛龛裡的像,将佛子像抱在懷裡的時候,她不是因為心虛或是害怕佛子的報複而哭,她真的是太遺憾了。
柳聞斌的妻子倒是非常信佛子,她聽說柳聞斌在回來的路上,閉眼連說幾句“阿彌陀佛菩薩保佑”,這下施霜景死不了了,這錢根子斷不了了。當初柳聞斌要去Q省找人,其實是有一定危險程度的,童蕾非常豁達地放他走,再不濟冥冥之中還有柳家二大爺保佑呢,她讓柳聞斌不要怕,她覺得佛子倒是比人類還更重幾分情義,柳聞斌切不可在關鍵時候縮了頭。柳聞斌笑罵他這婆娘,光說話不出力的。柳聞斌不懂,家裡婆娘最扛事情,醫生來問童蕾還要不要治、要怎麼治,童蕾說怎麼不治,人還好好的,治,當然要治,要她去偷半個肝來做移植都得治。其實哪能讓人偷肝呢,童蕾私下已經把自己一家的血型送去匹配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惜根本不行。
一進ICU,世界便清淨了。家屬隻能在規定時間探望,探望的時間也有限。劉茜包來的佛像不知道放在哪裡,她索性往ICU的角落一擺,假裝什麼也沒發生地出來,然後她遠遠地守着ICU病房的門,生怕護士進去拿走了佛像,幸好直到晚上都沒人發現它。
柳聞斌特别好奇,佛子你這段時間都去做什麼去了?怎麼消失了整整一個月?馬家這麼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