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散夥飯吃得不如預期,居然有些束手束腳。
久違的疏離感又來了。施霜景坐在席間,大家左右交頭接耳,話題雲雲:有講到父母在高考錄取後公布離婚然後迅速帶小三上門的;有因為換電子設備而和家人鬧的不愉快的;有思來想去還是不能決定是否複讀的;還有與老師打成一片裝作高三的矛盾從未發生過而一派祥和的。高中畢業生不能喝酒,成年了也不行,否則老師要出事情。現在規定嚴格了,也都不讓報作“謝師宴”,隻說是高三散夥飯,請老師來随意吃幾口,主體還是學生們。一些家長也來了,吃飯吃到後半程總是進包間,同老師互動得難舍難分。
吉他靜靜地偎着牆壁,施霜景在席間被放生,索性就先照顧肚子,吃飽為上。
終于到了散場時,要轉去KTV了,施霜景背起吉他,這才有同學蹭到他身邊,調侃他:“喲,練了一手?不會吧施霜景,你也搞這一套?那個人也去唱K嗎?”幸好一些操心的父母把孩子提前領走了,剩下要續攤的同學隻要去KTV開個派對廳就能坐下。
施霜景帶吉他不是為了唱歌給誰告白,他隻是——隻是因為學會了新技能,那獨屬于年輕人的炫耀一般的毛糙感泛上來,必須要露一手才能撫平的。
組織活動的楊玲玲和班上另一個男生走得近,聽說兩人錄到同一個市的大學,正好兩所都在大學城,算是相鄰。其他人亦是如此,暧昧的氛圍,戀愛的氛圍。他們在走往KTV的路上,有男孩突然蹲下來給女孩系鞋帶。施霜景東張西望,忽然看見路邊停了一輛一模一樣的雷克薩斯,他心裡突突的——羅愛曜來了?再定睛一瞧車牌,不是同一輛車。大家都有戀愛可談,施霜景也不是沒有。不。施霜景太有了。在這些人還沒開始談戀愛前,他就已經大逆不道地高三早戀。隻是他的戀愛對象必須要藏住了,有些背德,有些超出異性戀倫理,容易引起流言,有些……算了!施霜景看見街邊亮燈的藥店,唔,他和他的戀愛對象是那種很成人的關系,早已不是“校園”可概括的。施霜景在他人注意不到的時候變默默成熟,熟透。他們的高考前放松是打遊戲、刷抖音,施霜景的考前放松是無盡的上床。想到這裡,施霜景忽然無厘頭地笑了一陣,差點被同學以為是在嘲諷。
唱歌,唱歌,一個班的麥霸争來争去,話筒根本落不到施霜景手裡,也就隻有幾次唱歌的機會。施霜景在角落裡默默玩吉他,簡直是大大的失算。戀愛的氛圍有KTV炫目燈光襯底更是肆意,要麼就是玩KTV遊戲——帶社交挑戰性質的遊戲更烘托暧昧。施霜景明确表示自己不喝酒,三月份生過病,喝酒是要命,别人喝啤酒或者調酒,他就喝作基底的水溶C。
班上有好事的同學帶了一兜子桌遊,同學拆了一副新買的KTV聚會卡牌,施霜景湊上去看了,當即就說不行:“你這買的什麼玩意,喜歡哪個女生就直說,不要搞這種小動作。”牌面上寫着亂七八糟要求抽牌者洩露隐私的指令,什麼看購買記錄、看删除記錄、搜聊天記錄……當然,施霜景存在一點點私心。要是大家樂意玩這個遊戲,他抽中了牌,豈不是要把自己與羅愛曜的隐私洩露出去?之後大家隻好又玩了幾輪逛三園,玩得施霜景癱在沙發上,喝了個水飽。
他受不了了。
施霜景發消息給羅愛曜,說自己想走人。真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羅愛曜很快就回消息,表示自己很快就到。于是過了二十分鐘,施霜景偷摸背好吉他,趁亂溜走了。包間裡起碼還剩二十号人,少他一個其實根本不會怎麼樣。
晚風清爽,風中夾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水腥味,說明快要下雨。施霜景在街邊等羅愛曜的車,見到水果店要收攤,正打折出清今天的水果,施霜景便是花了便宜錢買走最後半個西瓜。隔壁的鹵菜店也是如此,施霜景便拎了一袋子鴨貨。羅愛曜的車緩緩靠邊,施霜景先開後車廂,将買的東西與吉他都放好,這才坐進副駕駛。
他玩得好不開心啊。羅愛曜知道。羅愛曜就沒聽見施霜景開口唱幾首歌,從下午到晚上盡是亂糟糟的氣氛。
“要不要帶你去别的地方玩?”羅愛曜直視前方,反正他們已經開進D市,川渝夜生活豐富,有的是地方續攤。
“去哪裡?玩什麼?”
“隻是随便問問,我沒什麼好選項。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
施霜景的手肘抵住車窗,若有所思道:“我也沒有。但現在就回家好像是有點虧。”
其實施霜景在想,會不會時時刻刻和喜歡的人賴在一起,也是一種逃避的表現呢?可施霜景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麼。這樣到底正常麼?在家覺得太閑、太孤單,出去玩又想早點回家。
以及那麼一點兒微末的焦灼感。在焦灼什麼?
施霜景不經意間斜望羅愛曜,三日後他就要涅槃了。大家都假裝無事發生。龍女一家明日抵達D市,亟待參加羅愛曜的涅槃儀式。施霜景要去嗎?羅愛曜曾問過施霜景,施霜景仍在猶豫。不知道為什麼,施霜景雖希望與羅愛曜同進退,但,總有一些事是要他們單獨去完成的。即便施霜景去了,也隻是在那儀式之外等候而已。他應該相信羅愛曜麼——那麼多次了,在家等他不來。這回可以相信他麼?
施霜景坐直身體,點開手機應用軟件:“我知道去哪裡了,你等我找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