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說了不能用毒,她就把毒改成了侍奉二字!這壞丫頭,嘴巴鋒利的讓他氣結。
蕭南風背過身去不再理她,卻又聽她說道:“别想着偷取我的血!其中幹系,太子殿下,好生掂量!”
她又猜到了,簡直精明的像個算盤。
雕花木門重重的關上,蕭南風拾起方才從醫書中掉落的紙片,上寫着:靈犀脂,藥毒雙絕,天下至寶。
望着她離去的背影,蕭南風眸色一暗,提筆寫下一字——策
黃昏下的練武場,蕭南風将手中劍扔向身旁護衛。
“主子這陣子劍法越發流暢了。”他知道明悟此話絕無任何試探,卻依舊讓他腳步一頓,自那日飲血,心疾已有月餘未發,這陣子練武癡迷,怕是已讓六宮衆人扼腕歎息!
次日午膳時,紅玉慌張的上前,蕭南風擡手屏退衆人。
“今日已是第十日了,主子當真……”
蕭南風猛的擡眸,眼神銳利的刺向紅玉,驚得她噗通跪到了地上。
了不得了,小騙子連他養在近旁的心腹都能籠絡。
“那丫頭極有心機,最會籠絡人心!你隻需為孤盡忠,休要被她蒙騙,枉送了性命!”
紅玉慌忙退了出去。
蕭南風無意識摩挲着腰間玉佩,盤算着十日,應該夠那丫頭屈服,于是他腳步慌亂的沖進了地牢,親自将甯芊芊救出,安置在書房旁的偏殿中,蕭南風柔聲道:“是孤來晚了,别怕,以後再無人敢傷害你!”
甯芊芊望了眼富麗堂皇的宮殿,然後歎氣道:“這便是你的恩威并施,馭下之術?啧啧啧,真平庸呀。就知道你是個恩将仇報的,其實你不必這般試探,我若有根治之法,定會拿來跟你換出宮的令牌。再敢這般頑劣,我定好生侍奉殿下!”
蕭南風看着她嘚瑟的模樣,恨不得即刻圖窮匕見,又想着大局為重,隻得忍住被識破的惱怒:“是孤沒護好你,你有怨言也是情理之中,你好生休息,一會兒孤命人送你離宮。”
“真的嗎?我不信!勸你慎重,别逼我動手!”她擡頭,望向蕭南風,眼中滿是決絕。
蕭南風依舊笑的溫柔,好似順毛捋着野馬:“人血入藥何其殘忍,生死有命,孤又何必連累你受傷。這些年,孤念你年幼才将你養在宮中,你如今大了,既想離宮,便帶足銀錢,自去尋家去吧!”
望着那丫頭戒備的眼,蕭南風面上笑意不減,心底暗罵:狡猾!
他一向舉止方正,虛名在外,誰不贊他仁善。獨這丫頭,望向他的眼中滿是了然,小小年紀,好似能将他這一國儲君看穿!
黃昏的書房,香爐青煙有些惱人。
一别三月,心口刺痛的感覺已卷土重來,他喚來明悟。
“回主子,那丫頭一離宮,就扮成了少年模樣,在柳巷尋了家醫館,拜師學藝侍奉的殷勤。身上銀錢都當了拜師禮,給那老頭樂呵的成日裡閉了醫館,出門聽曲一整天。”
“今晚動手。”明悟還想再啰嗦,蕭南風已輕聲打斷。
深夜,十裡空巷寂靜無人,當從盜匪手中救下她時,她怒道:“呸!這麼點兒耐心就想騙人?”
他一氣之下将人丢下馬去,原本倒地的盜匪竟一刀砍向了馬腹,蕭南風大驚,這絕不是明悟安排的人手!來不及多想,他反身一劍刺死了盜匪,慌亂中,撞見那丫頭驚呆的眼,隻一瞬的猶豫,他上前揪起她,一同逃入深巷。
藏在破敗的院中,蕭南風強忍着幾乎要昏厥的痛意,她卻緊緊的攥着他的胳膊:“死了……真的死了!馬死了……人也死了!你用人命來騙人?你用人命來騙人!”
蕭南風氣笑了:“你要不出去喊?正好替孤引走追兵,事後,孤賞你以郡主之禮下葬。”
她不再說話,隻是将他胳膊攥的更緊,蕭南風一掌抵着她的額頭,将她推開。
她又跟牛皮糖似的貼了過來,瞧着她瑟瑟發抖的模樣,蕭南風嗤笑道:“甯芊芊,還以為你當真那般鐵骨,孤的心疾都被你抖發作了。”
她慌了,忙伸出胳膊道:“那給你咬!”
望着甯芊芊面上的擔憂,他慘然一笑:“人血入藥喪盡天良,孤絕不做此等事!既然心疾無藥可醫,那麼今夜孤一心求死,那些刺客是沖着孤來的,你不要再耗在這兒,快些逃命去吧。”
他盯着那張姣好的臉,心中卻暗想:這招以退為進,你最好有根治之法,否則孤隻能永世養着你這味靈藥了!
不成想,那騙子卻依舊沒露絲毫破綻。
“其實我知道,我爹不要我了,但是萬一,萬一他會回來呢?那日,小哥哥你就回來尋我了,不是嗎?所以殿下,不要放棄,你的病定能治得好!畢竟,我這顆棄子如今都找到家了呀!”她仰起頭,笑的美極,眼中卻儲滿了淚。
蕭南風愣怔了片刻,一阖眼,突然昏了過去。
第八章護你一世安甯
聽着甯芊芊的驚呼,蕭南風暗想:兵不厭詐,孤今日倒要跟你這小騙子一較高低!
半晌,蕭南風嘗到了一陣甜腥,他心底一陣失望:她果然,隻會這一招!
正煩悶着,就感覺自己被她掐着肩膀往一旁拖,蕭南風不禁有些好笑,強忍着不動,任由小騙子老實的搬着自己。
卻不想,不過數步,小騙子就停了下來,他還未找到機會睜眼偷看,臉上就被蓋了一物,他不禁有些後悔。想必自己是這世間,第一位幹草覆面的太子了。
小騙子用幹草将他埋得厚實,聽腳步聲,是打算離開,蕭南風皺眉,正想着如何評價小騙子這種不忠不義的行為。
卻聽哐當一響,蕭南風忙側頭看去,兩個殺手撞開了院門,他忙要起身,卻見二人似是不打算将小騙子一劍斃命。
他猶豫了下,想了想,這丫頭倔的很,劍不橫到脖子上,想必是不會感恩效忠。另一方面,傲了七年,小騙子也該低低頭哭哭鼻子求求饒了。
于是他躺在草下看戲看的熱鬧,就聽小騙子跪地,獻出腰上錢袋,恭敬哄道:“兩位英雄,害了嚴氏大族清譽的是律法、是暴君、是動辄誅九族的皇權!兩位英雄一腔忠勇,小妹佩服,若蒙二位不棄,願為嚴氏一族複興效力!或沙場建功赫赫揚名,或立身朝堂重修酷律,或遠走江湖延續香火!小妹手握宮廷密辛,熟背大盛律,牢記大盛、伏悠、藥師三國山川豐茂,一手岐黃更能助嫂夫人一舉得男,此生願為英雄驅使。”
蕭南風暗暗好笑,小騙子這舌頭,真是嵌着珠串,撥弄的人慷慨激昂。
“啪!”一聲淩厲的耳光,小騙子被扇倒在地,蕭南風恨得攥緊了拳頭。隻見那始作俑者指着小騙子罵道:“賤婢,老實交代太子去了哪兒,否則,賣你去下窯,嘗嘗乞丐苦力的滋味!”
蕭南風手撫上劍柄,卻見甯芊芊從地上撐着坐了起來,冷笑道:“狗東西,非逼我親自動手!”
她竟是要激怒那賊人,眼看着賊人擡手又要打,蕭南風正要起身,卻見甯芊芊的右臂緊繃,似有殺招。收斂了七年,他都忘了,這可是小怪物又怎會怕賊人!
卻不想,賊人巴掌并未落下,就被一劍從背後洞穿了心髒,鮮血灑在甯芊芊臉上,她整個人不住的顫栗起來。
出劍的竟是另一個賊人,他笑的癫狂:“小美人,你說的對,延續香火才是孝義兩全!跟着這個瘋子,老子此生都白費了。”
蕭南風一愣,這賊人竟當真被她三言兩語說動了心思,隻怕是見色起意,當真可恨!
奈何甯芊芊癱坐在地上,絲毫沒有反應,那賊人已經走上近前,奸笑道:“小美人,把衣服解了,讓為夫驗驗,你是不是真的能替嚴家傳……”
後三個字還未說出口,蕭南風的劍已經刺穿了他的喉嚨,他一揮披風,将血擋住,未讓血濺到地上的倔丫頭身上。
蕭南風蹲下,看着她還在發抖,便從懷中掏出錦帕,替她将臉上鮮血擦拭幹淨 。
怎奈小騙子像被砍掉了利爪的幼虎,賴在地上軟做一團。蕭南風皺眉将她攬入懷中,輕輕拍着安撫。
半晌她冷冷道:“方才看戲看的如何,可還歡喜?”
蕭南風一愣,忙松開她。
甯芊芊已猛然起身,怒道:“我對你一片善意屢次相救,你卻總試探欺瞞!你若知廉恥,此生就莫要再纏着我!再給我兩年,我定能找到醫治你的法子,你可以每月來我家,我賜你滴血續命!但你若敢傷我師傅,我必與你不死不休!”
她說完大步離開了院子,蕭南風挑眉,說道:“騙子也敢妄談廉恥!”
邊說邊跟了上去,她居然又回了那家醫館。
蕭南風躲在門外,定睛一看,隻見醫館已滿地淩亂,甯芊芊忙上前道:“師傅,你沒事吧!”
地上癱坐着的老者冷冷道:“你這個禍根,即刻離開,老夫這兒,再容不下你片刻!”
甯芊芊慌了忙說道:“師傅,不關徒兒的事,他們抓的是另一個歹人,徒兒隻是碰巧經過。”
蕭南風暗想:歹人?說的是孤?
老者怒道:“滾出去!再不走,老夫就報官了!”
甯芊芊忙跪地道:“師傅,我以後再也不惹禍了,求你不要趕我走,師傅,你不是說我像你兒子一樣嗎?師傅别不要我,徒兒以後定會給師傅賺很多錢,徒兒幫師傅把李大娘娶回家!徒兒伺候二老,為二老養老送終。”
老者聞言,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掼在地上:“還不快滾!”
甯芊芊抽泣道:“師傅,您讓徒兒去哪兒呀?徒兒一無所有,隻有此處為家啊。徒兒錯了,徒兒以後絕不惹事生非,求您,求您别不要我!”
“主子,她師傅相中了唱小曲兒的姑娘,早把李大娘抛之腦後了!”明悟突然湊了上來。
蕭南風猛的回頭,眼中已滿是怒火:“這老頭該死!”
蕭南風氣的渾身顫抖,此刻,他已然不知,自己恨得是房中的庸醫,還是當年,玉手将他剝了半日的蓮子,盡數掃落在地的母後!
“師傅,若我讓那群賊人再也不能造次,您可能準我回來?”甯芊芊的聲音突然變得冰冷。
老頭望着她眼中的厭煩變成了迷惑震驚,蕭南風望着她僵直的背影,暗想:她莫不是要殺了這老頭?
沒成想她卻轉身要走,明悟忙拉他側身躲避。
蕭南風黑着臉,默默地跟了上去,明悟忙說道:“主子,那夥人就是沖着她去的,因着當年她告發二皇子,這是二皇子手下的餘孽,拼死要殺了她報滅族之仇,正好今日,紅兒離了她與我們彙合,才讓這夥人尋到了可趁之機。”
蕭南風冷冷道:“三個月都未察覺,紅兒也是不中用,回去仔細領罰!”
明悟慌忙說道:“如今,這夥人已都伏誅,還請主子放心!紅兒她……紅兒她……”
明悟還未說完,蕭南風已快步跟了上去,迎面走向甯芊芊的那個男人,絕非善類!
蕭南風忙追上去,卻已然來不及了,那漢子長劍已經出鞘!
“我帶你去找他!我知道太子在哪兒!”甯芊芊慌忙說道。
蕭南風氣的頓住了腳,甯芊芊已經被那漢子用劍制住,她忙擡手指了個方向,接着她身形一晃就要倒下,那漢子伸手一把攥住了她,不想她卻突然睜眼,那漢子提劍欲砍,卻瞬間癱軟在地。
明悟震驚道:“好快的毒,這丫頭下手真黑!”
經曆過生死,她對打鬥的适應,快的吓人。
甯芊芊像炸炭爆出的火星,猛的砸到大漢身旁,揪住他的的衣領:“他該死,你最該死!”
她揪着那昏迷的漢子拼命的拉扯,半晌,她氣憤的撿起了大漢手中的劍。
夜晚的長巷,凄風陣陣,甯芊芊臉頰淚痕已幹,眼中仇恨似熊熊烈火一般,蕭南風暗暗握緊了拳頭,等待着她劈下命中的第一劍,卻隻聽哐當一聲,寶劍終是砸落在地。
甯芊芊癱坐在地,守着身旁刺客,委屈的大哭起來。
蕭南風笑道:“走,去把那蠢孩子,給孤撿回來!”
蕭南風露面時,甯芊芊的眼神似是要吃了他一般。
蕭南風蹲下說道:“孤五歲熟讀四書,前朝後宮一片贊譽,父皇不得已将孤立為太子。不成想,卻在立儲當日中了這毒,從此隻得獨自瞞下、飽受煎熬。你那日問我為何不告訴母後,不是不告訴,而是母後不會有病弱的兒子!所以你看,這世間血親家人有何意趣?”
他看着甯芊芊帶淚的臉,心中越發不忍,就聽她說道:“你娘不疼你,說給我做什麼!我爹爹隻是走丢了,過陣子就會回來!少來煩我,你的毒,我解開之日自會救你!”
蕭南風暗罵:到底要道何時,孤才會牢記,這不是女子,是個怪物!小怪物!
于是他退開一尺,拔劍橫在她頸下:“二哥母族餘孽要殺你報仇,你打算如何活?”
甯芊芊怒道:“我用你管?每月初一,你派人來這棵樹下,我取血給你!”
甯芊芊暴怒的樣子好似一隻憤怒的兔子,龇牙咧嘴的歡騰,卻隻知拿冰冰的鼻頭撞人。
蕭南風說道:“跟孤回宮。拿你的忠心,換一世安甯,或者,孤關着你,做孤的藥罐子。”
“什麼樣的忠心?”甯芊芊冷冷問道。
“不忤逆不欺瞞,能效力。”
甯芊芊擡起手,嗤笑道:“憑你也配?”
蕭南風看着她桀骜的模樣,高舉的毒爪,默默後退了半步,誰成想小怪物豪言壯語剛說出口,她便一頭跌了下去……
蕭南風又好氣又好笑的扶住她。
小怪物終是又回了宮,蕭南風望着太醫問道:“可是裝暈?”
太醫道:“此女胎裡帶的弱症,若不好生調養,難享常人壽數。”
蕭南風暗想:流一點血就暈,弱成這樣,還天天嘲笑他活不到弱冠,這小怪物真是半點都不吃虧。
他邊走邊對明悟說道:“那便好生養着吧,吩咐小廚房,每日藥膳務必精心。”
正說着,裡間傳來一聲:“蕭南風,放我回去!”
那丫頭終是醒了,蕭南風暗想:傻瓜,你是棄子,能回哪兒去!
他笑着搖搖頭,大步走出房間。
誰也沒想到,身後這聲蠢鈍的聒噪,一喚便是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