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華門不遠的宮道上,蕭南風站的筆直,明悟望着他受傷的腿,不住的啰嗦。
他隻是不理,望着宮門,眉目溫柔。
又這般過了半個時辰,衣着華貴的甯姑姑終于進了宮門!
她懷中的包裹塞得滿滿的,入宮查驗時,剛一打開,小玩意就滾落一地。她驚慌的四處去撿,一個紅玉骰子滾到了一雙朝靴前。
他忙快步上前,怎麼就碰到了文崇嶽,她豈不是要吃虧!
卻不想,文大人彎腰拾起來骰子,徑直遞與她,她接過骰子望向他,卻愣怔了一下,滿臉的慌亂,然後低頭接着去撿那些物件。
而一向舉止有度的文大人,竟猛的環顧四周,眼中是從未有過的鬼祟和戒備。這人與東宮從無往來,如何見到她便這般古怪。
“好福子,這些都放到我房裡,晚膳也幫我留着,我去辭了東宮就回!”她聲音裡滿是歡喜。
就回!回哪裡!蕭南風憤然轉身往回走去,對着身後冷冷道:“去查!”
明悟問:“查?查什麼?”
他冷笑道:“查這個五歲混進宮的棄兒!背主的叛徒!膽大包天的傻子,這幾個月在靖王府都做了些什麼!又是怎麼不要命的,惹上了慈悲為懷的文大人!”
回宮後他吩咐道:“把孤寝殿旁的偏殿清理出來,裡面所有物件都清到院子裡,一根頭發絲都不許留!”
宮人們戰戰兢兢的在她房中進進出出,直至寝殿中每一張帷幔每一塊地毯都被撕扯幹淨,藥櫃的藥材散落院子,研磨的藥杵掉落,砸中青石地闆上的落花。他坐在檐下靜靜的看着這堆積如山的物品,宮人都站在一旁不聞一聲吐息。
半晌傳來她的笑聲:“張公公,殿下不是說要去江南玩四個月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這趟差事如何,殿下可還歡喜?嗯?你怎麼不答話,殿裡人呢?”
直至走近院中,她愣住了。她上前直直的看着院中淩亂的物件,此刻她這些年的一點一滴盡數被傾倒在院中青石地闆上,沾着寒露撒着落花。
蕭南風望着她悲傷的表情,心中劃過一絲動容,他暗想:跪下,為孤三個月的日思夜想抱歉,為孤的死裡逃生抱歉,為孤甚至想為你一生一世一雙人抱歉!交代你的身世來曆,祈求孤原諒你的背叛!
她卻隻是走上前,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囊,也輕輕放到了雜物堆上,然後恭順的跪地行禮,可恨那禮一絲未亂,挑不出錯來。
他緩緩說道:“黃總管,明日張丞相嫡女要來東宮做客,将這間屋子整理雅緻,文房四寶琴棋書畫,一應安排都要最上乘的。張小姐身份尊貴秉性嬌柔,若有一絲怠慢,孤定不輕饒。”
說罷,他起身回到書房。
半晌,書房門開了,明悟說道:“紅兒,怎麼是你?”
他擡起頭,見紅玉跪地:“殿下不必等了,她方才已經去宮婢們住的耳房了,她走時對自己說道:“無妨,我本就一無所有。”
他冷笑道:“好個一無所有!點火!”
秋風卷着烈火,他站在廊下看着火苗将九年過往舔舐殆盡,感覺像用手緊緊攥住心髒一般痛徹心扉的痛快!
“傳話下去,若是有人膽敢替她傳信,孤剮了他!告訴所有護衛,她若是膽敢邁出東宮一步,就把她的腿給孤打折。所有人都看着,這便是沖撞貴人的下場!”
他坐在庫房外,看着宮人将庫中珍寶一件件拿出來,他斥道:“找有眼力的來伺候,若是再拿些尋常物件出來怠慢,仔細你們的皮!”他想了想,打開庫房冊子,親自開始挑選。
親手布置到了子時,他看着富麗堂皇的偏殿,終是有些累了,他轉身回房。蕭楚瑤還有一個月回宮,一個月足夠了,她不是喜歡等嗎,那便一直這麼等一輩子!
次日,晨光鋪滿院子,張清弦進了東宮,他吩咐道:“命所有宮人都來拜見,一個都不許漏。”
她穿着灰色宮裝,站在最後,隻是跪下行禮時,姿态依舊不知放低些!
她被安排掃院中的落花,他為了陪張清弦,特意告了假,清晨他與清兒對弈,棋逢對手酣暢厮殺,他懂她的步步為營,她嗔怪他的誘敵深入。午膳,清兒怎得這般孩子氣,他輕輕拭去她唇邊的淺痕。黃昏他挽着劍花,挑落一朵秋菊送至清兒面前。夜晚,皎潔的月光,将他滿心的情意凝聚指尖,一曲蒹葭從指尖流出,他望着張清弦,這便是他此生的摯愛!甯願傾盡天下,隻為她一刻笑顔。
冷風襲來,清兒瑟縮了一下,他心疼的将人兒攬入懷中。那罪人正靠在牆角,花落了一整日,她便守在那兒拾了整日,她此刻抱成一團寒風中睡得熟,她灰色的裙角弄髒了這如畫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