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堂驚得連忙背過身去,把帷帽重新戴好。
蓬船裡果然探出一位婦人:“何人呐?”
陶然呼道:“船家可備有飯食?可曾待客?”
那船裡便又出一人,似是婦人丈夫。兩人相視一眼,那船夫喊道:“一兩銀锞子,可使得?”
陶然低頭問靜堂:“姑娘可曾餓了?平日可曾外食?”
她轉頭看他一陣,方問:“軍營中常蹲在沙裡吃飯,算不算得外食?”
他一笑,對船家道:“使得!請船家靠上岸來。”
正日時分,江山秀麗。船駛出河道不久,便是一片唢呐形狀的開闊水湖。
靜堂掀開竹簾,窗外不知何時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雖身在京都,但此刻天色喑啞灰藍,仿佛江南一般,綿綿不盡,恨意難休。
她胸中似有所得,淡淡吟道:“低枝搖花顫笑嫣,無淚且任雨輕彈,觸手似撫少商弦。近窗蹭琉璃光淺,遠眺似柔棉江煙。輕雲透藍靛,遠山長紗漫,恍若半生已渡邊。清愁何處?江天遼闊,心似雲棉,無意舒卷。”
陶然靜靜看她,眼裡逐漸泛起深沉的湖色,又似睡意缱绻,淡淡笑着。
半晌,他方輕問:“還未知道姑娘名字。”
她頭也不回,平靜說:“我姓顔。”
陶然心中微震:“督察院副都禦使嚴家?”
靜堂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搖搖頭:“不是那個嚴。”
“那是?”
“修成玉顔色,賣與帝王家的顔。 ”
陶然心中方定,也不再言語,隻随她一起看那湖光山色。
此日酉時過半,梅若在閣中等得搓手跺腳,見季靜堂和墨香衣裙微濕,鞋面沾着泥土小跑進來,急道:“二小姐怎麼才回來!”
“先别說了”,靜堂邊脫下素紗罩衫邊問:“不曾有人發現吧?”
“現在還不曾”,又道,“中堂那邊開了晚膳,方才大小姐大少爺來人催了幾次了,都被我搪回去了。”
三人一并上樓,伺候着小姐換了身常服。
梅若邊理順衣領邊問:“那人是誰?找小姐幹什麼?”
墨香遞上幹淨的新鞋,靜堂坐下:“咱們去寶坊的事給他知道了。”
“什麼?!”梅若墨香皆是一驚。
“此事還有些麻煩”,她起身到鏡前梳妝,描着眉:“不過他贖回了我們當的白玉扳指,沒有證據,應該不會告訴别人。”
梅若坐到小姐身邊:“你怎麼知道他不會還有其他東西?”
“朝廷新建,賞賜的東西大多是前朝留下的,官樣印章一應不全,我們當的又都是沒官印的。再說了,官宦人家誰手上沒有幾樣東西?除了玉器,就算是有人查,也查不到我家頭上。”
梅若又問:“那人是何人?”
“我沒問。”
梅若不禁有些無語:“我的小姐呀,你知道自己在幹嘛嗎?和一個陌生男人出去,一去就去了一整天,現下連對方的身份都不知道,還讓他知道了這樣許多,你,你叫我說什麼好!”
靜堂不欲與她争執:“此事回來再議”,又起身問墨香:“我這個樣子看不出問題吧?”
“看不出”,墨香幫忙理了理發髻,把一支鑲金冰玉如意簪子插在髻端,輕聲說:“好了。”
靜堂轉身欲下樓,見梅若還坐在鏡前生氣,便過去蹲在她身邊,好生央求:“好姐姐,我以後再不敢了,這次就原諒我吧。嗯?嗯?”
她努出一副笑臉,叫梅若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隻冷着臉:“二小姐說哪裡話,您是個有主意的,奴婢哪敢生氣。”
“瞧瞧這話說的”,靜堂佯裝嗔怪,又推心置腹:“我知道你是為我好,這件事當真是我不夠妥當。不過他不知我身份,東西又已還我,此事也算了幹淨,想來将來也不會再見了。”
梅若拉着靜堂的手:“這哪是見與不見的問題?咱們府是什麼身份,小姐以後可萬萬不能再輕易出門了。”
兩人正談着,樓下丫鬟帶了荷青來問:“二小姐當真在閣中?大小姐說要是不在,務必實話告訴她......”
“我在”,她高聲說道,“這就下來”,又拍拍梅若的手,輕聲道:“放心,不會有事的。”
靜堂離去後,梅若面露憂愁,自言自語地歎氣:“原以為二小姐聰慧,現在看來到底還是個孩子。”
原來這梅若長靜堂兩歲,父親是前朝瓊林縣丞的師爺,從小自是看過些幕府糾葛。
墨香收拾着髒衣,勸道:“姐姐也别太燒心,許是姑娘走得匆忙,話未說清楚。不過”,她神情天真,“姑娘既然能平安無恙地回來,那我們就該信她。姑娘說沒事,那就一定沒事。”
“你懂什麼!”梅若啐她,“還不快洗衣服去!”
墨香知她性情,便也不與她計較,隻悄悄一做鬼臉,自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