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閣道:“你當真以為是陛下自己提起此事?是你姐姐,前幾日進宮見了皇後一次,回來便有了此事。這件事,也是皇後娘娘與陛下說的,你姐姐也是皇後與陛下力薦的,說到底,還是要你姐姐自己變了主意才是。”
妧氏聽了這話,頗有些不平:“縱使是昔昔自己求着皇後去的,我看你做父親的,也未曾反對。她要去,你便順水推舟地讓她去了,我不信你去陛下面前三扣頭五作首地斷了這門親事,陛下會不允?”
季清閣深歎一口氣,解釋道:“夫人,我有我的難處,之前難道未與你說過?”
“再怎麼樣,也不該把兒女的終身大事攪進來”,妧氏一臉漠然,對兒子道:“陽兒,你先出去,我有話同你父親說。”
“是。此事若有其他眉目,還請父親母親不要瞞我”,季陽語罷便涵身退出了。
靜言回到落月閣中,梅若上來幫荷青一起給靜言換衣服:“大小姐可算來了,我們姑娘不知怎麼了,回來就哭,别人說什麼也不理會,大小姐快勸勸。”
“她人呢?”
“哭了一陣,現下爬到屋頂上,說是看星星去了。”
“胡鬧!”靜言一丢罩衫,“可有人跟着?”
“大家不敢跟,都在廊下看着呢,二小姐還算平靜,暫時沒跳下來。”
靜言朝梅若道:“去取個披風,我與她送去。”
“是”,梅若退下,荷青仍與靜言整理衣裝,頗為埋怨:“這二姑娘也忒不懂事了,要鬧也該我們鬧,嫁與那皇帝老兒的又不是她,還要我們姑娘委屈自己去勸她。”
“啰嗦什麼!”靜言有些發怒,“以後你随我到宮中,議論主子的話是一句不許說,不該咱們論的,你我都要管好自己的嘴。莫要凡有怨怼就要挂在臉上,平白連累了季家。”
“是,是我失言了”,荷青委屈。
靜言拿了披風便從後廊扶梯上去,見妹妹獨自一人坐在屋頂,身着缥色襦衣,淡粉長裙,腰間系一根玉色絲帶,杵着腮,縮成小小的一團看着夜空。
她坐過去,把白色披風搭在妹妹肩上:“時節雖已經孟夏了,但晚上還是風大。”
靜堂見她來,不自覺親昵:“姐姐”,話一出口,又記起剛才的不快,神情有些尴尬。
“顔顔”,靜堂沉聲,“以後姐姐不在,就不能這麼任性了。要學會保護自己,顧好自己,不要讓自己生病,碰到不開心的,也不要讓自己太難過。你哥哥經常出征,不總在家,以後家裡就你一個母親生的孩子,林氏那閣中三人,你心裡總該有個計較才是。”
靜堂思忖半刻,擡頭問道:“姐姐,你就不能不去嗎?”
靜言看着星空:“你知道皇帝封我什麼?”她略笑笑,“靜妃。普通女子一入宮,要從侍選開始,位升六七階,才能熬到這妃位。”
“姐姐原來在乎這個”,她聲音很小。
靜言不欲為自己辯解什麼,隻問:“那你呢,你在乎何事?”
“别說妃位,就是貴妃,皇貴妃,就算是皇後,我也不放在眼裡”,她轉頭道:“我以為姐姐也是如此”
“我原來的确是。可是顔顔,父親既是新朝左丞相,又是前朝右丞相,外人總說季家不同新貴,根基穩固,可誰背地裡不恨背叛舊主的人?又有幾人會真的了解其中曲折?”
靜堂聞言,暗自思索。
“何況父親幾度得勢,皇帝又是武将出身,豈不聞‘狡兔死,走狗烹’,你當真覺得父親如今人在官場,卻多行避世之舉,地位是真的穩固嗎?”
“姐姐,我自然知道。打從我記事起,便知道皇帝是個多心的人,倘若不是皇後娘娘,不知多少從龍的官宦要在建朝前離開。”
“可是姐姐”,靜堂勸她,“若皇帝真有離心之意,你去了便又如何?你當真以為,憑老夫少妻的情意,能使季家立不敗于萬一?你别忘了,上頭還有皇後娘娘,他倆才是少年夫妻。如果到頭來,隻是多一個平白犧牲的人,你倒不如不去。”
“顔顔......”
“我說的有什麼錯”,靜堂又含淚激動起來,“難道你不信我是為了你的幸福,你偏信那皇宮能保一家人的安甯?季家有哥哥,何曾需要你去出頭?”
靜言道:“陽兒多有軍功,季家又同左大将軍一脈親故,可他至今未有一官半職,顔顔,你難道還不明白?”
她心裡自然是懂,但卻又真心以為,犧牲姐姐并非徹底之計。
她就是不想靜言走,就是不要一個最完美的女子為了季家,為了父親葬送自己的一生,她就是要任性地留住她。
“姐姐”,靜堂哭道,“你還這麼年輕,于男女之情,可曾真心愛過一個人嗎?你難道不希望,世上有一個霁月清風,心性舒朗的好男兒與你相伴一生?你那麼好,世上最好的男子也配你不上,就當真不肯再等等嗎?”
靜堂聞言,溫柔地拭去妹妹臉上的淚,輕聲道:“姐姐未曾愛過一個人,于男女之情亦所求不深。傻丫頭,你當人人都與你一樣,愛與恨都那麼淋漓,那麼至性,這畢竟是少數人的執念,是你的,不是我的。”
“那我呢”,她看這話也留不住她,“姐姐恨林氏,怕我被她們欺負,又這樣狠心地離開我,姐姐,你當真不要我了嗎?”
靜堂的眼淚像珠子似的往下掉,惹得靜言心下一陣酸楚,緊緊攬住她:“姐姐永遠不會不要你,也永遠不會離開你。顔顔,為了你,為了季家,我一定會小心謹慎,不會讓自己有事。”
靜堂埋在靜言懷裡,眼睛哭腫得像兩枚紅桃,靜言指向前方:“顔顔你看,皇城就在那裡。”
她順着她手指的方向,含淚擡眼看去。約莫三條街區的距離,碩大的宮殿喑啞地嵌在夜幕下,隻隐約看見黃色的琉璃瓦,和縱橫交錯的宮道。
“那裡好暗”,靜堂弱弱的。
“是啊”,靜言也若有所思,“顔顔,你說,他日我站在皇城的宮樓上,會不會也覺得季府好暗?”
“會的。如果覺得暗,姐姐就擡頭看看漫天星河,就像今天這樣。”
京都鬥羅如炬,黑夜似暗海般浩渺,清塵籠罩弘宇,一點星滅,又一點星起,處處皆是斑斓。
“不管有沒有流星,月亮會不會圓,下一個中秋姐姐會不會回來”,靜堂抽泣,“就算嫦娥都老死了,玉樹再也不會長出來,我也要和姐姐遙遙相望,我們一起走,一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