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掀簾對車夫道:“駕得緩些”,然後坐過去,把她的頭輕輕靠在自己肩上。
時至申時六刻,靜堂才悠悠轉醒。馬車已經停下,她擡眼看見陶然的喉嚨,下颌,然後是他的鼻梁,側臉,愣了半刻,吓得立馬彈開,坐到一邊。
“醒了?”他仍然溫潤如玉地笑着,手上捧一本書,另一邊坐闆上不知何時也放了一摞摞書簡。
“我,我......”,她腦袋一團漿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突然開口:“對不起!我冒犯了。”
陶然微微一笑:“你哪裡冒犯?隻是累了。 ”
她有些緊張,朝四周看看,轉移着話題:“到家了嗎?”
“到我家了”,他說。
“你家?”靜堂瞪大雙眼,有些不知所措。
陶然放下書,隻道:“姑娘,陶某出身商籍,府中與京中權貴也多有交易,但在下隻想與姑娘淡水相交。”
“今日我倆一同去那寶坊,難免惹他人猜疑,在下不想姑娘私隐因陶府暴露,累及丞相府,所以才暫時把車馬停在此處,希望你見諒。”
聽他說這話,靜堂既是感激,又莫名有些說不上來的生氣,尤其是那句“淡水相交”,仿佛淡淡的陰雲拂過,遮住了清朗的心情。
“知道了”,她掀簾欲走。
“诶”,陶然攔住,“姑娘此時下車,再行至丞相府,若有那寶坊中人跟着,一樣會讓人覺察,不如......”
“不要你管”,她掀簾下去,動作也不似往日輕巧,把馬車颠得一晃,連坐闆上的書都滑了兩本下來。
陶然愣愣看着她,俯身把書撿起來,心道:“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生氣了。”
靜堂下車後快步走了一段路,到棋盤街上,突然停下來,自言自語地撒氣:“我會這麼蠢?要你管我!”
她擡頭看了一眼京兆尹府,大步走了進去。此時已過申時,堂中已無人,隻有那不知是何部的參軍在收拾整理案籍,見進來一個蒙面穿白衣的女子,一言不發,撒氣似的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
他見這女子身着紗緞,疑心是京中某府中人,便走過去問:“姑娘可有狀紙?欲報何案?”
她低聲含糊:“報報報,報你個鬼。”
那參軍沒聽清楚,隻道:“姑娘,我們已經放衙了,姑娘要是報案,還請準備好狀紙,明日卯時開始便可投案。”
靜堂擡頭問他:“先生是哪部參軍?”
那人愣道:“吾乃司錄參軍。”
她作福:“見過何參軍。”
何督疑惑:“姑娘認識我?”
她點點頭:“我不報案,但我可能被人跟蹤了,暫時回不了家,參軍可能容我在這裡待一會兒?”
何督便問:“何人跟你?可要我派人 ......”,他四周看一眼,發現已無人值守,隻能說:“可要我派我自己出去看一眼?”
靜堂笑了:“參軍真是盡職之人。不必了,我坐一會兒,那人走了我就回家。”
“哦”,何督剛上任不久,亦沒見過這等人事,隻能應下。
“會不會耽誤您散值?”她問。
“不妨事,我還有卷宗要整理。”
内堂一廚役上端上幾盤小菜:“先生請用膳吧。”
靜堂見了,從囊中取出一定銀锞與他,說道:“再去加幾個菜,我請你們一起吃飯。”
戊時三刻,靜堂酒足飯飽後方從角門回了季府,見落月閣中靜言坐着刺繡,便站在門口嘻嘻地看着她笑。
靜言看她一眼,又低下頭刺繡:“和陶公子吃飯去了?”
她進來湊到靜言身邊,摟着她的脖子,笑道:“墨香告訴你的?”
靜言無奈:“你不回來吃飯,好歹派人跟我說一聲,我一天天地替你撒謊,嘴巴都要起繭子了。”
她撒嬌道:“我就一個人出去,派我自己回來說嘛?”
“顔顔,現在季府危急,你怎的這般任性?”
“我沒有任性呀”,她像是喝醉了,“我出去請人吃飯,給父親掙臉面去了!”
“顔顔!”靜堂有些怒了。
“姐姐”,她不依不饒,“我心裡也不好受,你罵我做什麼?我是殺人放火了,還是給季家丢臉了?我不過出去散散心,碰見能說話的,同人家說說話。我開心了,請人家吃頓飯,大家一起樂,有什麼不行?”
靜言默一陣,把那裝玉扳指的錦盒推到妹妹面前打開:“你當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麼?”
她愣住,靜言又從廣袖裡取出陶然的書信:“你當真是本事大了。我竟不知道,二小姐既能存有私庫,還能與人私定終身,連季家的安危都不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