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堂指尖輕輕扶過這衣裙,惆怅的心情忽然如海水般漫過心頭。
今日她打扮得尤為素淨,不着胭脂,不飾琳琅,隻斜斜插着一根冰魄似的玉簪,通體清透,再配兩隻長及橫骨的冰玉耳環,從人群中走出時,仿若谪仙,驚得四座側目流連。
靜言不飾蓋頭,沒有卻扇掩面,一身紅衣挽發,滿頭珠翠當琅。紅唇明豔,五官皆重新細細畫過,與妹妹遙遙相對,美得不可方物。
靜堂放開季眠的手,走到靜言面前,深視一陣,緩緩做了一個萬福禮,擡頭道:“我送姐姐一程。”
“好”,她緩緩伸手,靜堂雙手托住,站到姐姐身側。
靜言深深看着季清閣和妧蕊章,又看看季陽,眼神略過四周,甚至在林娘子閣中三人處注目一陣,方回頭道:“女兒不孝,不能長侍父母膝下,如今一别,再難相見。”
她跪下,靜堂随之跪下,姊妹倆以面貼地,行跪拜大禮,皆道:“願父親母親來日康健,所願皆得”,靜言含淚顫聲:“女兒,拜别。”
喜樂響徹季府,季清閣夫婦皆側頭哭泣,不忍再看。姐妹倆仍舊叩首,三拜過後,靜堂攙扶着姐姐起身,在鞭炮聲中緩緩轉身。
一紅一藍兩個身影,皆尾拖着長長的裙裾,由衆人擁着向前走去。
迎駕禮隊共兩列,前八排交叉持長扇跟在靜妃身後,而後是八排擡物,宮女太監等不盡而數,跟在身後。長長的隊伍從季府正門而出,凡所經過之處皆鋪陳紅毯,季府門口,禁軍列隊将前來觀看的百姓擋在三尺外,在儀仗出來的一刻,所有人都夠頭相看,人聲煞時靜了許多。
人群中,嚴忍冬仍紅腫着臉,安靜地看着。明明人這麼多,相隔又這樣遠,靜言轉身時,他又仿佛怕她瞧見自己似的,連忙掩面轉過頭去,不敢再看她。
靜言靜堂于喜轎前立定,相視半刻,靜言從左腕上取下一個刻镂鎏金琉璃镯子,戴到妹妹手上,輕聲說:“這是前朝舊物,你還沒出生的時候,我抓周抓到的。”
她擡頭笑笑,一股清淚瞬時流了下來,靜言用手拭去,哭着笑道:“他們說,那時候父親母親開玩笑,說我拿了那麼華貴的東西,将來是一定會貴不可及,如傾國瑰寶,金紫萬方。 ”
她哭得渾身顫抖,一旁宮女婉言:“娘娘節哀。”
靜堂聞言,含淚笑道:“這丫頭真不會說話,哪有大喜日子說節哀的。”
她一同去擦姐姐眼淚:“姐姐不正是如此嗎,國色天香之貌,金風玉露之尊。姐姐,人生如寄,不在此處,便在他處。可無論此處别處,能夠盛下姐姐的,一定是一個絢爛璀璨,美得不像人間的地方。”
靜言哭着笑道:“你是說宮裡?”
“不”,她搖頭,“不管是何處,隻要姐姐在的地方,就一定會因為你而百花吐豔,貴不可及。如果姐姐喜歡,那便好好活着,如果姐姐不喜歡,你要相信,現在的一切還不是終局。”
“好”,妹妹這話,像是給了她無限的力量,她哭道,“你說怎樣,便會怎樣。”
靜堂再也支持不住,撲到姐姐身上大哭。喜炮聲中,看客都靜靜觀詳着,直到兩位宮女将姐妹倆分開,兩人仍淚眼朦胧,無法自持。
“顔顔,你可還記得,你滿月時抓到什麼”,她抽泣着問。
靜堂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是一隻筆,一隻白□□毫筆,那筆頭還是用我幼時的頭發做的。”
靜堂突然就笑了。
“那時候,父親抱着你,說你長大後定有大才。顔顔,不管你将來在何處,都不要埋沒自己,你是美玉,便要精雕細琢做成一方美玉。能做天上皎月便做天上皎月,若是不幸身在漆墨泥潭,你仍是玉,與黑不同,與沉不同,與旁人不同。在姐姐心中,你是這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女子。”
靜堂含淚點頭:“我會的”,她看看四周,收住眼淚:“天色沉了,不知道一會兒會不會下雨,姐姐上轎吧,不然一會兒衣裳髒了,濕着難過。”
靜言被她這細碎之言逗笑了:“好,濕着難過。”
她别過頭去,猛地一放手,鑽入轎中,縱是轉正過身來坐好,也不再看靜堂,眼神不知看向何處。
宣禮太監高聲喊道:“吉時已到,起轎——”
靜堂退到一邊,長龍一樣的隊伍向前走動,遠處,禁軍早已迫開一條廣道與人馬走。季清閣夫婦并同兒子站在府邸門口看着,妧蕊章附在丈夫肩頭哭泣。
靜堂看父母哥哥一眼,随即在旁跪下,額頭貼着地。隊伍在她面前流走了多久,她便也跪了多久,直到天空打起大雷,熙熙攘攘的隊伍隻能看得見一點尾巴,季陽才上前來将她扶起。
她面色發暗,眼前星星點點,像是有些缺氧,季陽問:“還好嗎?”
她點點頭,一句話都沒說,轉身回府了。
落月閣中,靜堂神思昏昧,窗外下起大雨,淅淅瀝瀝淋着露台。
“不要關窗”,她止了那關窗的小丫頭:“我要看着雨停。”
“是”,那小丫頭不懂這些莫名其妙的感慨,卻仍舊照做了。
一刻過後,雨便停了,蟬聲也停了,天氣不再悶熱。雨滴從綠葉邊緣滾落,靜堂心裡靜靜的,鹹鹹的,好像沒了滋味兒。
她起身,換了身利落衣裳,一言不發地走出落月閣。
“姑娘去哪”,梅若正在院中幫小廚房擇菜,叫道:“地還濕着,姑娘帶着傘。”
她像是沒聽見這話,失魂落魄地從角門出去,路上人很稀少,與半個時辰前氣象如此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