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漫無目的地走着,不覺間到了一方落滿槐花的角落。蜜一樣的香味混在清新的雨後的空氣中,帶着泥土的滋味。
靜堂對着垂下來的低枝深深呼吸幾口,嘴裡說道:“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寫得真好。”
身後有人相吟:“紅萼翠羽齊凋,枝頭寂寞,花事了,葉也疏蕭。”
她回頭見來人正是陶然,心中有些意外,卻見他邊走邊道:“朱顔滿徑,綠绮斑斓,大夢醒後,你又怎知沒有一番生機呢?”
靜堂淡淡道:“好像我們總是偶然遇到。”
“哎呀”,他附手歎氣,“我是聽說,有個悲傷的小仙女在我家後門看着落花歎氣,特地跑過來看看,怕她想不開,在這兒出了什麼事,我可說不清楚。”
她輕輕一笑,陶然看着她道:“傻姑娘,世上哪有那麼多偶然,就像我們在此處遇到,也是因為,你還記得這裡,而我”,他道,“其實心裡也希望是你。”
靜堂看他,面上微有波瀾,輕聲說:“我是真不記得此處了,以前馬車是停過,但是我來的時候,卻沒有想到這些。”
他問:“吃飯了嗎?”
“還沒有。”
“那”,他眼波流轉,意有躊躇,“要進來府中一同用膳嗎?”
靜堂心中稍猶疑:“不必了,我終究是閨閣女子,于禮不合。”
“你我兩人,自是于禮不合,但府中又不隻我一人,你隻當遊賞觀樂,以散心抒情,可好?”
她想了想,說:“好。”
兩人從後門入府,隻見青石闆路蜿蜒曲折,雨後雲色疏朗,藤蔓挂牆,比起季府自是另有一番味道。
“你說,這戶部侍郎後悔嗎?”
“嗯?”
“這麼好的景緻都沒享受到,不知現在從大獄的小窗戶看出去,雲會是什麼樣子”,她望着天空,神思惬意。
陶然笑道:“你還有心思替别人操心,今天還沒哭夠?”
“你怎知我哭了?”
“古時有孟姜女哭倒長城,今日有丞相府二小姐長淚送阿姊,故事在京都都傳遍了。”
她神色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好了,我騙你的”,陶然道,“見你眼睛還腫着便知道了,何須聽他人傳言?”
“他們,果真傳了?”
“閑來無事的時候,或許會說上兩句?然後用不了多久,下一件事來的時候,便也忘了。”
靜堂點頭:“你說得對,人生不過幾十年光景,雁過無聲,水過無痕,誰又會真的記得誰呢?”
兩人行至中進院落,見到有家仆在來回地走,各自忙着手頭事。
“我倒覺得,人生在世,不必太在乎他人眼色,也不必刻意求取讓人記得。若人願意看你,念你,你便自看他,念他,若是不願,亦可幫助他。若人不願看你,念你,大膽放手便是,無需苦苦執著,惹自己難堪。”
靜堂道:“這是怎麼了?被哪家小娘子傷了心?有這樣多的感慨。”
“陶某不是随意傷心之人,不會被輕易傷到”,他笑,“也沒有姑娘所說的什麼小娘子刻意來傷我。”
“這樣真好,我就不能如你這樣,情之所至,便每有傷懷,每傷一分,便折損許多。那滋味當真難受極了,我就告訴自己,顔顔,以後再也不要這樣,你那麼情真意切,我再也不要讓任何人傷害你。”
“所以你便生性多疑?”,他停下來,“我的意思是,你習慣保護自己?”
她也停下來:“無心之人是不必自保的,越是有心,才越是要用厚厚的牆把自己鎖起來,這樣,還能在高牆之内做一個多情又快樂的人。”
“是嗎?可是在下卻覺得,姑娘半點都不似高牆深鎖之人。”
“那是對親近熟悉的人”,她道,“對牆内之人哪還用得着深鎖,能鎖住自己,不決堤把人家沖走便已經很好了。”
這話惹得陶然發笑,問:“你叫顔顔?”
她擡頭看他,半晌點頭:“嗯,表字是顔顔。”
“這字可有深意?”
兩人再度走起來,靜堂雙手抱在胸前,緩緩說道:“以前念書,先生教薛道衡的《昔昔鹽》,那詩裡寫‘前年過代北,今歲往遼西’‘恒斂千金笑,長垂雙玉啼’,我和姐姐都覺得這詩很合戰時情景,于是便取了詩的名字,她叫昔昔,我叫鹽鹽。長大以後,聽了無鹽女的故事,又怕寓意自己生得醜了,才把鹽鹽,改成了顔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