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忍冬看着袖口上的泥濘一言不發。那人還在抹着,直到把粗泥都抹幹淨了,又朝他挑釁一笑。
他再蠢也不會在風口浪尖意氣用事,嚴忍冬咬緊了牙,看着袖口好一陣,繼而放下,往前走去。
有人伸出一根木棍将他絆倒,他猛地撲倒在地,繼而當街的行人小販便一股腦圍上來,揀那地上的菜葉往他頭上臉上砸。
大家邊砸邊說:“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沒一個好東西!”
他隻用臂肘擋着臉,并不回抗。繼而人聲鼎沸,不知誰用生雞蛋朝他狠狠砸去,粘液糊了嚴忍冬一臉,甚至流到鼻腔和嘴裡。
他突然就起了殺心,左手捏緊拳頭暗自運力,卻聽得遠處叫着來了一隊人馬。
“禁軍在此,安敢放肆——”
嚴忍冬聞言,便松了拳頭,裝作暈倒在地。
禁軍領隊排開人群,蹲下來拍拍他的臉:“醒醒,喂,醒醒!”
他便似醒非醒地睜睜眼,雞蛋清便也流到眼中。
領隊起身呼道:“擡起來,連并幾個主犯,押送到京兆尹府!一大清早敢在京城犯事,反了你們!”
民衆捂耳逃竄開,一時人群鳥獸狀散去,兩個禁軍一左一右将嚴忍冬從臂下拎起來,一路拖着他到了京兆尹府。
棋盤街今晨發生了襲擊朝廷命官的重案,京兆尹趙歸零早已帶了大批人前往現場勘察取證。
京兆尹府中,隻留少尹林如許和司錄參軍何督坐鎮。
見禁軍親自押解着人過來,兩人一大清早也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隻得暫且壓下其他案子,先把此事解決妥當。
林如許坐在正位,何督坐于側坐,看着堂中一幹人等,問嚴忍冬道:“最左穿白衣服的,你是何人?”
他低頭不答,何督疑惑看去,略略皺眉,覺得此人仿佛在哪裡見過。
林如許見他不答,隻得再問一遍:“最左被雞蛋打的那位,你是何人呐?”
堂外看客一陣哄笑,陶然從人群中站到第一排,看着庭審,直背而立。
嚴忍冬擡眸,陰鸷地看着林如許,一陣後方答:“都察院,副都禦史之子,嚴忍冬。”
堂内堂外皆是一陣騷動,林如許和何督對視一眼,心裡都疑惑今晨的案子何以都與嚴家有關。
跪在一旁的菜農亦張大嘴巴,仿佛此刻才明了自己方才做了什麼。
堂外人紛紛議論:“今天早上被打暈的那個是不是他老子”,有人搖頭側目,等待着好戲開場。
林如許又問那菜農:“你是何人?”
那人有些戰戰兢兢:“我...我......”
“利落回話!”
“我…是西山腳下種菜的農戶陳剛,今天剛挑了菜到棋盤街賣的”,他赧顔笑道。
何督記錄在案,林如許又問:“你們二人之間發生了何事?”
嚴忍冬不發一言,陳剛隻去打量他的神色,有些心虛的模樣,林如許一拍醒木:“都是啞巴嗎!”
“是是是”,陳剛道,“今天那公子撞倒了我的闆車,菜掉了一地,他不僅不賠,還動手打我,我實在是受不住,大家也看不過眼,這才...才幫我一起打的。”
“少攀扯别人”,林如許又是一拍,“我隻問你,是你先動手,還是他先動手的?”
“他先!當然是他先!大家都看見了不是!”
“是!”堂外此起彼伏地叫,“我們都看見了,的确是姓嚴的動手的。”
嚴忍冬閉目不語,陶然看看左右諸人,神色有異,未曾說話。
“肅靜!”林如許道,又問嚴忍冬:“嚴公子,當真是你先動手的?”
他并不答話,隻緩緩側過頭去,問菜農陳剛:“你信不信,我真的殺了你?”
這聲音低沉、清晰、冷漠,一字一句地蹦出來,這廳堂也仿佛驟冷了。
陳剛當真是被吓到了,跪着的身體縮成一團,嘴上卻說:“你你你......你竟敢當着官老爺的面兒威脅我,你...你你......”
堂外看客也喧鬧起來,紛紛說着“竟敢當堂示威”的話。
人聲中,嚴忍冬盯着陳剛,突然笑了一下,隻道:“你最好現在好好活着,活好了,千萬别死,千萬别給我惹麻煩。”
這聲音極小,隻有陳剛一人聽見。林如許叫了幾次肅靜,亦無人理會,隻待嚴忍冬回正了身,朝他伏首大拜了一次,說道:“草民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