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翊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份落在地上的文件袋上。透明的塑料薄膜被雨水迅速打濕,模糊了裡面打印文件的字迹,但那醒目的标題——《私人助理服務協議》——依舊像烙鐵一樣燙進他的眼底。
他伸出手,指尖因為寒冷和恐懼而劇烈地顫抖着,好幾次才勉強碰到那冰冷的、沾滿泥水的塑料文件袋。他幾乎是屏住呼吸,動作笨拙而緩慢地撕開袋口,将裡面那份還散發着油墨味道的紙張抽了出來。
雨水立刻開始侵蝕紙面,但上面的條款依舊清晰得如同惡魔的呓語:
第一條:乙方(白翊)需24小時待命,無條件滿足甲方(顧沉舟)的一切需求,包括但不限于生活服務、商務陪同、私人行程安排……
第二條:乙方必須絕對服從甲方指令,不得有任何質疑或延誤……
第三條:乙方在協議期間,需與外界保持最低限度聯系,放棄一切非甲方安排的私人社交活動……
第四條:乙方需搬入甲方指定住所,未經允許不得擅自離開……
第五條:乙方的個人通訊工具需交由甲方指定人員監管……
……
一條條,一款款,冰冷刻闆,毫無人性。這根本不是一份雇傭合同,這是一份赤裸裸的賣身契,将他作為人的自由和尊嚴徹底剝奪,将他變成一個必須随時響應主人召喚的、沒有靈魂的附屬品。
白翊的手指死死捏着那幾張薄薄的紙,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駭人的青白色,脆弱的紙張在他的力道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邊緣被揉捏得皺起、變形。屈辱、憤怒、絕望……無數種激烈的情緒在他胸腔裡瘋狂沖撞、撕扯,幾乎要将他的理智徹底撕裂。他猛地擡起頭,視線穿透冰冷的雨幕,死死盯住那道車窗縫隙後模糊的暗影,仿佛要用目光将這層阻礙燒穿。
憑什麼?!
他幾乎要嘶吼出聲,質問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憑什麼這樣踐踏他僅剩的自尊?憑什麼用這樣一份屈辱的契約将他打入塵埃?他曾經也是站在聚光燈下,享受過萬人歡呼的頂流,他也有他的驕傲,他的骨頭還沒被這世間的風雨徹底打折!
然而,就在那憤怒的火焰即将沖破喉嚨的瞬間,另一幅畫面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紮進了他的腦海——那張印着天文數字的違約賠償通知單。那個數字龐大得令人窒息,足以讓他賠上幾輩子,足以将他年邁的父母也徹底拖入深淵。還有那些被惡意剪輯、在網絡上瘋狂傳播的所謂“黑料”,每一幀畫面都在将他的人格徹底碾碎。沒有顧沉舟這棵大樹遮風擋雨,他白翊,明天就會徹底爛在泥裡,被無數隻腳踩踏,永不翻身。
那剛剛燃起的、微弱的反抗之火,在現實的殘酷冰水澆灌下,發出“嗤”的一聲輕響,徹底熄滅了。隻剩下冰冷的灰燼,沉甸甸地堵在胸口,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劇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氣都帶着破風箱般的嘶鳴,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滾燙的液體在臉上肆意流淌。最終,他垂下頭,所有的憤怒和不甘都被一種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取代。他顫抖着,摸索着從濕透的西服内袋裡掏出一支同樣被雨水浸得冰冷的簽字筆。
筆尖落在乙方簽名的空白處,懸停着,劇烈地顫抖。那空白處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要将他僅剩的一切都吞噬進去。
“簽。”車窗裡,顧沉舟那毫無溫度的聲音再次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催促獵物落網的冷酷愉悅,“或者,滾。”
這最後兩個字,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白翊閉上眼,滾燙的淚水混着冰冷的雨水滑落。他用盡全身殘餘的力氣,在那片刺眼的空白上,一筆一劃,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筆迹歪斜扭曲,像垂死之人的最後掙紮,每一筆都刻着血淋淋的屈辱。
白翊。
他的名字,從此被釘在了這份賣身契上。
車窗無聲地升起,徹底隔絕了内外兩個世界。那輛黑色的庫裡南沒有絲毫停留,引擎發出一聲低沉而傲慢的咆哮,輪胎碾過積水,濺起一片渾濁的水簾,無情地潑灑在白翊依舊跪着的、毫無知覺的身體上。
雨水冰冷刺骨,他卻感覺不到。他隻是死死攥着那份簽了名的契約,指節捏得發白,仿佛那是他墜入深淵時,唯一能抓住的、虛幻的救命稻草。盡管那根稻草的另一端,連接着更深的黑暗,和一個眼底藏着冰封恨意的男人。
星辰已然墜落,而他,親手将自己送入了名為“顧沉舟”的金絲囚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