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我休沐連夜快馬加鞭出發,回都城。是日,我從皇宮一出來便飛奔回了将軍府。
待我回到自己的院子,将人都打發走,獨留我與殿下和她的貼身婢女。我卸下甲胄,殿下臉上的神色随着我嘴唇一張一合愈發難看。
殿下不動,厲聲命令道:“滾出去!不許靠近這裡。”
殿下眼裡犀利的質疑,将我壓得喘不過氣來。
“咚!”
貼身婢女出去關上了門,我靜靜地呼吸,靜靜地站在原地,垂眸看地看空氣就是不敢看葉清。
再道:“殿下,臣已經請了聖旨,請賜合離。”
‘滴答’
一滴水滴在我面前的地闆上,濺起水花,波蕩了我那本入死水的心。
我敏銳地察覺到殿下的靠近,立刻側身躲開,将頭偏開,殿下一下子撞進我的懷裡,她的身子止不住地抖動。
我差點就信了殿下是真的在乎我,關懷我,而不是在指責我的自作主張。
可我明明很久前便與殿下商量過此事,和離,是放開殿下身上枷鎖的最佳方法。
那時沒敗仗,朝中局勢也不需要靠公主來幫皇帝拉攏人心,再則人心也不是一個和離了的公主就可以拉攏得了。
“多久合離?”
葉清輕飄飄又帶着些顫音的聲音傳入我的大腦裡。
“就這幾天的事,馬上手續就能下來了,您若是……”
“劃拉!”
茶杯摔碎在地方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話,我看向葉清,她面色黯淡。
幸虧我提前譴退下人,如此動靜也無人前來。
“此事是我的過錯,沒能事先與殿下商讨便擅自行事,殿下……”
“商讨?”葉清溫聲打斷了我,“和我商讨什麼,和一個說抛棄就丢了的玩物擺件商讨什麼?”
我從未見過葉清如此模樣,吓得我直接撲通跪下認錯,雖然我不知道我錯在哪裡?
“殿下,我……”
“喚妾的名,将軍!”
葉清低啞的聲音,和那不容人反抗的氣質,都向我提前顯現出她未來成為女帝時的樣子。
這些年過望江的戰役越發的少,估計是敵人都曉得比煞神的嫡女墨既予(殺神)在此守候,早前為守備時我便被調往父親麾下,經過這些年的戰績,我已然升為正六品的昭信校尉。
“葉清。”
我溫聲喚她,葉清便一直看着我,過了許久才有所動作。我偏頭去看她離開的身影,跪着沒動,直至她再次回來,已是天昏地暗。
“你這人怎的如此木楞不知變通,不曉得起身嗎!”
葉清說得對,我如此的懦弱不知反抗,不如她一分半點。
“你這副乖順模樣不知道還以為我欺負你了,怎披盔戴甲時又一副煞神模樣。”
我回将軍府後見完了所以人後,才和殿下關起門來說話,先蛻甲後脫甲,和葉清關門的時候早脫挂上了。
這會我一臉乖順的模樣,被殿下攙扶着。
“殿下,臣無礙。”
我笑着,一副堅強樣讓葉清看去面目心疼,不過我并沒有錯過殿下在寬袖下的小動作,她好像在藏一個小瓶子,這個我認得到,這一般都是用來裝毒藥的。
完了,我爹坑我不淺啊~
殿下怕不是覺得我們要放棄她了,她便想到拉我做墊背?!
要不得,要不得!
我死了殿下可怎麼脫身,李清又該怎麼好過活?殺夫,更何況還是朝中武将,殿下最輕脫身後一輩子挨人辱罵,重則死無葬身之地。
想到這些,于是呼我腿一軟又跪下了,葉清連忙來攙扶我,半扶半拉着我坐在椅子上,又兀自伸手來褪我的褲子。
“殿下!”我連忙握住葉清的雙手手腕,“你這是幹什麼?”
葉清掙紮了一下,沒用,便放棄掙紮,直接癱在我懷裡:“幫夫君看看腿傷啊,免得影響你日後征戰。”
我手上力道松了,但并沒有放手:“沒有日後了。”
“那是影響你騎馬行了吧!”
葉清氣得往我肩上咬了一口,我不太清楚她說的騎馬,是不是指不日我休沐結束後,騎馬回營,但我想應該是的。
“臣身強體壯,不礙事的。”
葉清被我氣得說不出話來,然後幹脆不看我了,推開我又轉身出了門,這回婢女把門給我帶上了。
我不清楚葉清要去幹嘛,隻好坐在闆凳上等人回來。
不到兩盞茶的時間,人便回來了,還多帶了兩個下人,三人端着晚膳擺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我看向葉清,她坐下隻道已經與母親說過我們兩個自個吃。
這我自然曉得,不與母親說她定會來找我的,更别說讓葉清取走兩份晚膳走了。
葉清是去給我弄晚膳了,亦如當年大婚之日。
我才曉得,葉清飛奔出門,是去找,那被她第一次到軍妓院裡救出的,收作貼身婢女。
那女子是俘虜,偏偏生了副好樣貌,被擄去時隻有七八歲,隻待她大了些才便行軍姬之行,可她十一歲半豆芽大小,便被人盯上了,是葉清救下的她,取名笑語。
笑語,意為誰在秋千,笑裡輕輕語。葉清是想她開開心心,多笑笑的,隻是葉清再一次沒如願。
我那會兒不知道的是,時玥是南疆之人,南疆人善蠱術,殿下出去找她這麼時間就是為了情蠱。
若我知曉,那便是父親把刀架我脖子上,我也會攔下葉清,告訴她,那蠱對我沒用。
可惜呐,我馬上就要成下一個七姐了。不,甚至于我的作用會更大,明面上是忠烈,暗地裡是根不站位的标牌,實則上是給葉清看的抉擇。
沒事的,我都要死了,我的家人不值得殿下依托終生,殿下應該有自己的選擇。
我這般遊說自己,勸告自己放手。
用過晚膳,我起身準備去洗漱一下然後回耳房睡個好覺,葉清卻溫聲打斷了我的計劃。
“一會兒,晚上洗漱完記得回這裡。”
我印象裡,除去當年的洞房花燭夜,我們便沒在同個密閉…額不對,也不是密閉,是私密…額聽着怪怪的。
反正,就這最後一月的時間,葉清,我們該分開的。
用過膳後,我起身想起身去洗漱一下,一瘸一拐地回到房裡等殿下洗漱完。
沒等太久,殿下便拿着藥瓶來了,這些都是林護安留下來的,自那回林護安去了軍營便留下繼續當軍醫了。
我本想接過來自己上藥的,但葉清直接摁住我,掀起褲腳,葉清一聲不吭但動作依舊溫柔。
“接下來幾天你都來我房睡,也不許偷偷跑回耳房。”
“殿下,我……”
“這是命令,不是商量。”
很明顯,這是在氣我沒有與她事先通知那事,可我也憋屈啊,在父親眼皮子底下我哪能給葉清偷偷傳信,更别提反抗了。
要說我乃膽小無能之輩,也沒錯,我自己都得罵自己一聲懦夫!
“暮九,冷,抱我。”
晚上躺在床上,我本是背對着殿下,可我感到葉清轉身對着我。不知是否是錯覺,語調裡還帶了幾分軟意。
我一轉身,殿下便鑽進我的懷裡,夜裡涼,現在不了,還挺軟和的。
嗯-暫時原諒自己和這個世界一晚。
接下來幾天入夜我們都是這般相擁入眠,如新婚夫妻般琴瑟和鳴。
嗯~那就多原諒自己和這個世界幾晚吧。
這天晚上葉清給我上藥時,難得的開了口。
“傷好得差不多了,烏青全消了,你平日裡有沒有異感?”
“沒有,殿下我都說了我身子底好,再則我白日裡也是有鍛煉的。”
殿下皺起眉頭:“你白日裡還偷練了?你白日裡不是一直和我待在一起的嗎?”
“自然是陪你啊,我還能幹嘛?”
我沒說是早晨趁人沒起,自個偷摸去練刀了,雖然我沒咋用腿就是了。
葉清放下我的褲腿,擡手圈住我的脖子,我習慣性的将人圈入懷中,準備入眠。
“你平日裡真的在鍛煉嗎?”葉清扶上我的腰腹,穿過衣物輕易地摸上我的助骨,“慕九,你好瘦啊。”
“暮九……”
慕九,慕九……
我的腦子裡隻回蕩着這句話,從未覺得這聲慕九如此刺耳過。
自林護安與二姐和以來,就算是姨娘也沒有這麼親密地觸碰到我的身體,可我無法在意這個,我滿腦子都是那聲暮九。
“十一。”
是次日白天,我剛從宮裡回來,正欲往房裡開始着手收拾十天後的行禮,順道收拾一下自個的‘遺物’。
我正心事晃晃,身後傳來葉疏雨的聲音,我轉身望去,便見四嫂輕輕地走來。
“嫂嫂,”我恭恭敬敬地朝葉疏雨行禮,“嫂嫂近來可是廋了好些,待那人歸來,見嫂嫂這般,我便是逃不了一頓毒打。”
葉疏雨聞言,嗤笑一聲,順着下人的攙扶坐在院裡的石凳子上,我明白這是有事要說,也坐了下來。
葉疏雨揮手散退下人後才又道:“十一,我聽聞又有戰事了,你何時啟程?”
她那語氣,我可沒聽出有幾分關乎我的意思來,定是與二姐有關。
“月末,嫂嫂是有什麼事需要十一嘛。”
葉疏雨很小心拿出一封信:“若遇你二姐,便幫我交于你二姐,記住,一定是你親手交付,旁人不知。最後再麻煩你幫嫂嫂帶句話,就對你二姐說,說南初在此等候将軍凱旋。”
南初是四嫂的字,據說是四哥取的,但就依四哥那樣,把詩句堆在四哥眼前四哥這個二哈愣子也不會取南初這個字。①
我很清楚南初在四嫂和二姐之間的含義,自覺雙手接過,揣入懷裡。
“得嘞,嫂嫂您放心,十一誓死,也要交到二姐手裡。”
“呸呸呸,你們都會活得好好的。”葉疏雨揮揮手,“待世道平了,我們……還等着你們這些大工臣回家吃團圓飯。”
似是有什麼顧慮般,葉疏雨眼裡的神都變了個味,我瞬間明了,跟着換轉了話題。
“嫂嫂,四哥他之前的箭傷現在好了差不多了,多虧了嫂嫂給的藥,現下已無後慮。”
葉疏雨捂嘴:“喔,那可真是太好了。”
話是這麼說的,但葉疏雨對我的眼神暗示,明顯表明了她的不解。
我蹙眉道:“我也是真心為四哥高興呐。”
墨既琬琰②寓意性剛果斷,便是我那在情感上絕對頓感的四哥。
他受傷之事,那葉疏雨絕對知曉,沒必要現在在這事上和我裝糊塗,那隻有那藥的問題了。
“慕九,疏雨姐。”
院門口傳來葉清的聲音,這是我們的院落,合離書還沒批下來呢,沒道理不讓女主人進自個的院子,更何況我待殿下向來恭敬。
我起身迎接,葉疏雨不緊不慢地起身上前。
我先喚起平日在人面前喚殿下的名:“阿清。”
葉清:“夫君,姐姐。”
葉疏雨站定在我身旁之間:“既然妹妹來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說罷,帶着下人轉身就離開了這裡。
“嫂嫂慢走。”
“姐姐回見。”
待人走後,隻留我們兩個在這院子裡,我隻覺得有些尴尬,畢竟眼前這人昨晚才掀了我衣服,吃了我豆腐。
不待我想些什麼話題,葉清便拉起我的手進了屋子。
挺好笑的,我堂堂七尺“男兒”,竟在葉清這裡栽了跟頭,百依百順地被牽進屋,又被按坐在踏上。
葉清便在自己懷裡鼓搗着什麼,邊順勢坐在我身邊,邊說:“林護安不在,這些都是我能找到最好的傷藥。”
葉清從懷裡翻出被小心翼翼包起的藥瓶子,我們坐着沒站着時身高差大,我少見地平視她。
葉清自顧自地跑去關窗關門,吩咐完笑語,又自顧自地解了我的衣物,露出我纏身的白布。
用異族話說,我這好比那木乃伊,就是死人般纏了自己滿身白布。
真是奇了,活人受了傷才會纏白布。就好比現在葉清正解開白布,将我那滿身傷痕展露。
尤其是那胸前大片坑窪,是幼兒時“不小心”弄的,其餘不顯眼的是年少練武時搞得,現在葉清塗藥的地方,都是在戰場上弄的。
百姓子弟上戰場都會死,更何況我們也是人,隻是運氣好點而已。比如我那三哥、五哥、六姐、七姐和那為了救我,身中暗箭而亡的十哥,哪個不是戰死。
在白日裡,我身上的傷格外顯眼,我兀自望着他們出神,正想着腹肌上那道新傷又死了多少弟兄,那處手的主人突然擡頭吻住我。我們之間的距離本就極近,隻需擡頭起身一點便咬到我了。
不過,不對勁的是,殿下那是咬的。我連忙将人推開,葉清半躺在踏上,眼神迷離,我暗道不好,骨節分明的手指扶上剛剛被葉清咬過的地方,出血了。
那藥的劑量不大,讓我頭大的是葉清身上的香袋,那香味讓我都頭昏,更别提一直帶在身上的葉清。
我按按受傷的唇,先将床上的瓶瓶罐罐收起,邊重新纏上白布,看到葉清喘着氣,扯着自己的衣服,順道也将香袋扯下。
我連忙穿上衣服,拾起香袋,一出門便看到笑語守在這裡。
氣血上頭,那是我第一次動手打下人,也是葉清的心腹。
“這香特麼是什麼,你應該很清楚,是誰特麼的主意!”
笑語不卑不亢地直起身,神色淡然:“回少爺,是少夫人的意思,奴婢勸阻了,沒勸動,而且您的所作所為實在是讓人看不下,故而少夫人才……”
我笑了,指着自己問道:“我怎麼了?是我不夠尊重,還是克扣銀錢和自由了?”
笑語:“自然是夫妻之間的事,而且少爺若是真的想為少夫人好,您現在應該回屋,行周公之禮,否則以少夫人的身子看,一個時辰左右就會暴斃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