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誠,快坐下。”村長站在桌邊招呼道。
村裡的大竈說是廚房,其實有好幾間房,其中這一間頗為講究,不僅鋪了木地闆,還再牆上用石灰刮了大白。
房子雖不大,一張圓桌,幾把高腳凳就占滿了,但向來是村裡招待貴客的地方。
此時坐在上首的是一位眉飛入鬓、明豔動人的女子。
她身着窄袖翻領,赤紅的衣衫上盡是金線暗紋,皮膚呈現健康的小麥色,肩頸線條暢如天鵝,可能是常年騎射,臉頰透着淡淡的绯紅,一雙長翹的丹鳳眼淩厲非凡,透着兩點精光,眉如利劍,不畫而黛,鼻梁高挺,五官深邃,發色呈深栗色。
見有人來,她輕輕揚起頭,上揚的唇角帶着三分譏诮,一副看不出是欣賞還是賞玩的神情。
這是天生的傲氣,非出身名門貴胄不可有。
蕭誠皺起眉,叉手緻禮道:“村長夫人好,這位娘子好。”
村長夫人就坐在這位女子旁邊,也是一位喜歡張羅的婦人,此刻站起身來,走到蕭誠跟前,道:“大小夥子了,那麼拘束幹什麼,快過來坐啊。”
蕭誠不再推辭,拉出靠門的椅子打算做下,卻不料被村長夫人拉着胳膊直接摁着坐在了這位女子的身旁。
蕭誠道:“伯母,這...”
“那都是些迂腐的虛禮,編出來唬人的,漂亮姑娘旁邊不坐一個俊小夥兒,還坐你伯伯那麼個老頭子不成?”
一邊村長不是滋味了,隻道:“你個老婆子提我作甚麼?阿誠,這是朔州節..”
“早聽聞朔州城外有關陳家村,秋收時節的風景格外秀麗,當地人更以此地山珍做了八樣菜,号稱八珍,是否屬實?”女子打斷村長的介紹,并不願透露身份。
她語氣平緩,音調卻十分高昂,端得俨然是一副上位者垂詢平頭老百姓的架子。
蕭誠淡淡道:“姑娘客氣了,此處鄉野景緻随處可見,此間飯食也不過是些尋常的農家飯,比不得朔州城裡的佳肴珍馐,若姑娘隻因這些來,隻怕要失望了。”
蕭誠冷着一張臉,女子面上的笑意卻更濃了,一副興緻盎然的樣子。
眼看要冷場,村長欲開口,被婦人一個眼神制止。
“你不好奇我是誰嗎?”她不用敬稱,顯然是給落拓不羁的人。
蕭誠提起酒壺,給面前諸人都斟了杯酒,道:“萍水相逢,吃頓飯罷了,好像不必自報家門。”
女子托腮笑道:“為什麼?家父教導我,出門在外,和誰接觸,都必須知根知底。”
蕭誠飲下一盅酒,咧了下嘴,隻道:“名利場中,人人都有标價。姑娘身處漩渦中心,自然各路英雄好漢都競相追捧,其中自然不乏心懷鬼胎、暗度陳倉之人,我一屆鄉野村夫,自然不用擔憂這些。”
女子笑了聲,道:“逢迎媚上,欺踐辱下,本是天理。強者欺弱,衆者欺寡,即是人倫。你并非池中物,名利場的事,躲是躲不掉的。”
蕭誠舒展了身體,漫不經心道:“姑娘通透,是可憐蕭某沉寂下僚,想高擡貴手拉一把?”
女子:“本以為你閑雲野鶴,居然也在乎世俗名利嗎?”
蕭誠:“再閑雲野鶴,也是肉體凡胎,若有得選,蕭某也想去随便哪個廟裡做個大石像,隻要坐着,自有貴人上門,添塗金粉。”
女子轉過頭,直視着蕭誠的眼睛,輕輕道:“做個大石像有什麼意思?就好比這世俗歡愛,偏偏也隻有肉體凡胎才能得享。南朝四百八十寺,幾個佛像有金身?我看皆不如公子,身居鄉野,上門的貴人可是一個接一個呢。”
這便是點破了。
村長和村長婦人雖然聽不懂這倆人打的什麼啞謎,可都不是傻子,此時此刻都識趣地不吭聲。
可蕭誠偏偏不懼這種帶着威脅意味的故弄玄虛,反道摸着肚子道:“村長伯伯,幹喝酒有點燒心。”
村長婦人一拍手,“哎,剛看你們聊得起勁,都忘了咱們是來吃飯的,等着我張羅他們上菜啊。”說罷就起身出門了。
村長一看這老滑頭自己先跑了,就随便找了個借口道:“這老婆子端不了那麼多盤子,我去幫着搭把手啊,你們聊。”說完也一溜煙走了。
女子見蕭誠沒有接自己的話茬,感覺沒什麼面子,剛才裝出來的沉着冷靜也幹脆抛了,嗔怒道:“你就不害怕?”
蕭誠看着面前空空的兩個座位,道:“現下無人,村裡也沒有誰的耳目,姑娘打開天窗說亮話就是。”
女子察覺到自己的失态,冷靜了幾分,正襟危坐道:“我隻是提醒你,你現在脫身還來得及。”
蕭誠伸出修長的食指,敲了敲桌子,道:“脫不了。”
女子怒道:“你的貴人,總有一天會把你的門檻踏爛。”
蕭誠挑了挑眉,飲下了口酒,道:“姑娘好像對蕭某的安危格外關心。”
女子哼笑一聲,道:“少自作多情了,怎麼,覺得自己長得很帥?”
蕭誠唇角浸了一抹淺笑:“正是。”
她臉上嘲諷的表情更加刻意,“不說朔州,但但說節度使衙門裡的親兵護衛,哪個挑出來不是高大威猛、英俊非凡,你隻是略微平頭整臉些罷了。”
蕭誠捏着酒杯,漫不經心道:“隻是這些許平頭整臉,便引得朔州都督府大名鼎鼎地安娘子前來提醒,蕭某實在榮幸之至。”
女子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你怎麼會認識我?”
蕭誠:“我未曾介紹自己,姑娘卻知我身份。我若還勞煩姑娘介紹自己,豈非不識時務。更何況,隻要在這朔州城活動,誰人有不知姑娘的鼎鼎大名—安昭華呢?”
她此前認為蕭誠不識自己,所以一直故弄玄虛,此時被當面戳穿身份,裝逼失敗的羞惱溢于言表,正欲發作。
突然,桌子下傳來一聲撞擊聲,安昭華啊了一聲就朝着蕭誠撲過來,後者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來了個溫香暖玉抱滿懷。
正在這時,門口的光被一個身材高瘦的人影擋住。
蕭誠擡眼望去,沈彥陰着一張臉出現在不遠處,面若陰鸷。
安昭華見有人來,立時便紅了臉,連忙爬起來低着頭整理撞亂的頭飾。蕭誠也不知從哪來了那麼幾分心虛,漏出了那麼幾分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