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皆紅着臉,真好似被撞破了什麼好事一般。
沈彥額角上的青筋如蟄龍暴起,面上卻靜地像一潭封凍的墨,四周氣氛霎時間落針可聞。
“兄長好興緻,也不怕給外面的人給發現?”沈彥道。
這口吻如同嚼着碎冰碴,極其不友善,陰陽怪氣地甚至有些刻薄,可偏偏說話的人還在咧着嘴笑,給人感覺陰慘慘的。
與他平時謹慎沉穩的印象簡直大相徑庭。
蕭誠對沈彥的這副反應有些驚訝,一時間脾氣上不來,可安昭華則是當怼則怼,從不受隔夜氣,眼見自己也被編排進去,立時就開口道:“呸,說什麼呢?年紀不大,怎麼如此孟浪?”
沈彥卻不正眼看她,笑着道:“兄長,她護着你呢,”
蕭誠雖然知道這是個誤會,可沈彥在此當着他的面出言不遜,他也沒面子,語氣也冷了下來:“這兒沒你事兒,滾走。”
滾走這兩個字落在沈彥的耳朵裡,一如當頭棒喝。
讓我滾?
你把我撿回家,現在讓我滾?
為了一個沒見過面的女人?
一種被抛棄的恐懼和着羞憤瞬間占據了他的意識。
沈彥雙手握拳,攥緊的指節掐得青白,指甲紮進手心的肉裡,口中卻仍故作輕松:“為何要我滾?兄長既然敢白日宣淫,可見是真不在乎旁人眼光,你們繼續,我在旁邊站着看。”
“咚”地一聲響起,緊接着是瓷器跌在地上碎裂的聲音。
一個酒杯從蕭誠手中擲過來,狠狠砸在沈彥左臉上,掉在地上摔碎了。
沈彥站得筆直如松,隻偏過頭,舌尖頂了頂酒杯砸過的部位,一個紅痕頓時出現在那處。
“鬧夠了?”蕭誠壓着火道,“閉上你的狗嘴,滾出去。”
這幾個字繞梁不絕,沈彥如遭雷亟。
在他的印象裡,蕭誠雖有兄長之威,但對他向來是春風暖陽,從來都在照顧他,何時有過這樣的疾言厲色?
身後的陽光勾勒出他緊繃的肩膀線條,他喉結劇烈滾動了幾下,伴随着急促的呼吸,他閉了眼睛,再睜開時,眼圈已然出現一抹绯紅。
他轉身大步走去,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蕭誠視野。
......
這哥倆兒發火,給安昭華那點怒意都吓不見了,她怔在原處,隻覺着有那麼點奇怪。
蕭誠先下煩得厲害,不為他,那酒杯扔出去他就後悔了。
他本想扔出門,沒想到手上的準頭沒丢,那咚的一聲他隔這麼遠都能聽見。
咋整?
蕭誠的煩躁溢于言表,空氣中彌漫着尴尬,安昭華如坐針氈。
正在此時,村長夫人帶着幾個幫炒菜的夥夫進門了,屋子瞬間被飯菜的香味填滿。
“聊差不多了吧?我跟你伯伯商量着給你們倆點相處的時間,所以刻意等了一會兒,都餓壞了吧?”
村長夫人招呼着夥夫把菜擺好,村長就手捧着最後一道大菜進來了。
“石燔羊肋,請各位品嘗。”
村長是個愛吃又會吃的人,看着氣氛有點僵硬,便捋須輕笑,主動介紹起了今天的菜。
“這這頭一道石燔羊肋,是取咱們朔州羔羊的肋排。朔州羔羊專啃咱們本地的椒草長大,膻氣全無。咱們陳家村的做法,專以河灘青石闆燙烤,外頭酥得咔嚓響,裡頭還滴着粉盈盈的肉汁呢!這一刀醋芹脍可是個爽口物事,專用咱們村附近特有的野芹,用醋和山椒漬透了,再鋪上現片的新鮮黃河鯉,上面澆了一層自釀的醬油。經過這醋點化過的魚脍啊,更加脆彈可口,吃着也保險,倒是比長安城裡那些糖漬蜜餞的魚鲙更妙!還有這鮮掉眉毛的松茸炖野雞、酒糟羊湯、還有這撒了層崖蜜碎的炸面片子,西域高昌國傳到咱們朔州的特産,剩下一道黍米棗山,香糯清甜不黏牙...”
聽着村長的介紹,蕭誠本煩悶壓下去的餓意如同潮水翻湧上來。
反正追上去也哄不好,給那小子點時間讓他自己想想。
想到此處,自己動筷子吃了起來。
安昭華見他沒跟自己客氣,她本身也在軍營裡面長大,自然學了一幅豪邁的做派,現下也不裝了,直接跟蕭誠搶肉吃。
二人先掃蕩了那一盤子羊排,後來又發現魚脍好吃,蕭誠手快,幾筷子下去就給夾沒了,還貼心地把剩下來的一盤子西芹切斷推給安昭華,最後各自享用了好幾塊吸滿了松茸雞汁的窩窩,又各幹了一碗羊湯才罷休。
村長和村長夫人作為陪客,自然是沒怎麼吃,但看着兩個年輕人吃得香,二老臉上也是紅光滿面的。
村長夫人道:“鄉下旁的沒有,時鮮多的是,還在竈上煨着,娘子遠道而來,可要多吃一些。”然後又往着蕭誠笑道:“你個臭小子,跟沒見過吃的一樣,不知道跟讓着點。”
蕭誠道:“一起吃飯,自然是搶着吃才有意思。”
安昭華此時吃飽喝足,恢複了場面上的矜持,隻道:“不打緊。”
眼看招待得可以了,村長使了各眼色,村長夫人從身後的矮桌上拿了一個玄鳥木雕梳妝匣,道:“這是陳家村本地女兒手制的胭脂水粉,雖比不得朔州城裡的珍品,可用來擦臉勻面再好不過,娘子若不嫌棄就盡管收下。”說罷,又朝蕭誠使了個顔色。
蕭誠會意,道:“這頰妝之物采撷朝露所制,本意是為娘子的光彩更添一二,不料今日一見娘子玉顔,這陳家村的花露都暗淡了,這些個俗物,就權當是借東風與明月說個情罷了,還望姑娘笑納。”
安昭華轉頭虛望了一樣,身後的侍女上前接過木匣,當着自家主子的面打開看了一樣,後者唇角立即攀上了一抹淺笑。
“本娘子也不吃你的白飯,瑟珠。”安昭華道,身後名喚“瑟珠”的侍女随機遞上了竹筒。
“看看可否抵得上你這一頓飯?”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