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斯年在六零二療養院。
石梅住院後他從來沒有來過。一來他的确工作忙沒有時間,也就逃避了;二來他和她之間的聯系越少越好,對彼此都是積極的,他身上不可以有任何污點,她也不會獲得更多的關注。
偶爾他會想起來,趙曉彤就會替他走一趟,或者打個電話問候。實際上石梅的病情沒有韓城陽得到的消息那麼嚴重,她多數情況下是有理智的,意識清醒,隻是情緒不穩定,容易做出極端行為。她後半生恐怕都要在這裡度過,一個人如果失去自由又怎麼會不傷痛欲絕呢?
護工帶着石梅在花園裡散步休息。
從四面八方投下的樹影遮天蔽日,陽光一絲絲地從樹梢間垂下,這些金色的、倒挂的須根深入泥土裡,像無數少女纖細優柔的手臂,在天與地之間伸展。如果天空就是一位少女,那麼她對人間煙火的好奇心,無疑就是這些手臂最好的具象。
石梅的手掌貼着一棵榆樹的根脈摸到濕潤的泥土,她帶着脈搏的、溫暖的手碰到濕冷的泥,指甲立刻髒了。但她毫無顧忌将手指往更深處插進去。
“别抓,髒的。”護工急得拿開她的手。
她不屑地打開護工,她是生病了,但不是瘋子:“你别管我,我自己坐一會兒。”有人從他身後走來,她像警惕的動物轉身。
“小梅。”蔺斯年叫她的名字。
石梅不可置信:“蔺斯年?”
護工得到蔺斯年的提示先離開。石梅朝她做了一個鬼臉,但她沒有立刻靠近蔺斯年。
“坐吧。”蔺斯年讓出一張長椅:“好久沒看到你了。”
石梅說:“你不想見到我吧?”她說得很溫和,聽不出責怪的意思。
“我不能來見你。”蔺斯年說。
石梅立刻露出諷刺的笑容:“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虛僞。”
她問的是他想不想來見他。她當然知道他不能來,但是如果他心裡對她有一點點想念,即使他誠實一些,直接告訴她沒有任何想念,也比找個借口說什麼“不能來”要好。
他永遠不理解她,也不想理解,她就像所有酒肉朋友,甚至不值得他付出一點真誠。
“對不起。”蔺斯年低頭說。
石梅搖頭:“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做了錯事。我知道。”
蔺斯年說:“你那時候還小,不懂事,不用太責怪自己。”
“我沒有責怪自己,也沒有後悔。像我們這種卑鄙的人其實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她自嘲地笑,她想說這些話很久了,“換藥、拍照、勒索、跳樓……我知道我給你添了麻煩,人家覺得我是偏激、沖動、急躁,是精神出了問題,其實不是,我想了很久,反反複複在腦袋裡演練,不是沖動,我甚至觀察了很久你吃藥的習慣、藥瓶放在哪裡……所有事情,包括最後跳樓,都是想了很多遍的。重新來一遍我還是會這麼去做。”
蔺斯年問:“小梅,你覺得值得嗎?”
石梅用一種天真的語調反問:“爬上副檢察長的位置,你覺得值得嗎?”
她想說他們是一樣的人。她為了得到他,他為了得到名利,他們沒有本質上的差别,蔺斯年在官場上那些手腕也不比她更幹淨。
男人總是覺得女人限于兒女情長、争風吃醋,但蔺斯年知道,男人在職場上小氣起來,沒有女人能比得上。在職場上得罪一個男人,他計較你一輩子,一旦有機會讓他爬上去,讓他丢過面子的人絕不會有好下場。
他不說話,把最後一點自尊留給自己,轉而将帶來的水果和禮物給她。她挑了一隻橘子出來剝了皮掰一半給蔺斯年。兩個人安靜地坐在樹下長椅上吃橘子。
“趙秘書到醫院來工作了,這說明你不在檢察院了。出了什麼事?”石梅一針見血:“你是不是遇到困難了?”她還是那麼聰明和洞察,本來她可以是很好的律師。
“是我主動離職的。”
“為什麼?”
“不想再過從前的日子了。”
“為了你丈夫?”
蔺斯年很吃驚。
石梅笑了,她笑起來是很漂亮的姑娘,嬌美可愛、天真無邪:“聽趙秘書說,你結婚了,和一個男的。你這個人就是這樣,你喜歡什麼就要做到極緻,你要做檢察官就日夜不分地工作,為了升職應酬也不會推脫。你喜歡什麼人也是這樣,你會對他無比地好,給他你能給的一切,想盡辦法讓他滿意。也是因為這樣你才能成功,坐到副檢察長的位置上。”
但婚姻不是職場。在職場上蔺斯年無往不利,他既有強大的家族支持,又有過硬的業務能力,他隻要堅持去做,不犯原則性的錯誤,肯定是能升上去的。婚姻不是努力就可以經營好的,兩個人合适不合适、能不能過日子是要看彼此的,不是一個人使力氣就能過好。
石梅可能不了解蔺斯年職場上的手段,也不熟悉他的生活方式,但她當年對他這麼癡迷,他這個人的個性總是能了解的。有的地方也許蔺斯年自己都意識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