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過得不好吧?你丈夫知道我的事情嗎?”石梅問。
蔺斯年點頭:“知道,但這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
“那你們的問題是什麼?”
“也許就像你說的,我們都太虛僞了,不夠真誠。”
石梅很驚訝:“你為了他都放棄仕途了,還不夠真誠?”
蔺斯年笑笑:“難道我不應該對自己的丈夫真誠嗎?”仿佛他這麼做是理所當然。
石梅竟然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她看着他像是不認識這個人。蔺斯年心裡有點得意,總算也有他讓這個小丫頭片子說不出來話的時候。這麼幼稚的心态他竟然還覺得開心。
“晚上留下來吃飯吧。醫院開聯歡會,慶祝65周年成立,我還會上去表演節目。你來看吧,你還從來沒有看過我表演節目。”石梅拉着他的手,殷切地說。
蔺斯年今天一天都是空出來的,沒有别的安排,他給管家打電話通知晚上不回家吃飯了。然後他被小姑娘拉到報告廳去,台子上醫務人員在做布景準備。他們到後台,小姑娘去換演出服,一條染成工業明黃色的羽毛長裙,像批發市場裡買來的廉價禮服,但她是年輕漂亮的,套個麻布袋子也好看,更别說這樣輕盈鮮豔的裙子,一下子她宛如小精靈跳到他眼前。
他給她綁舞蹈鞋的絲帶,她的腿纖細筆直,粉紅色的絲帶綁着優美而華麗,她跳了兩個動作給他看,裙子嘩啦啦地轉起來,抖開的羽毛撣到他鼻尖兒上,她發出爽快的笑聲。在淩亂狼藉的後台,他給她鼓掌,給她梳頭,用帶着亮片蝴蝶的夾子裝飾她的秀發。
護工找過來要帶石梅去吃藥做檢查了,她像個孩子拉着蔺斯年不肯放手,蔺斯年隻好陪着。她每天要吃很多藥,紅的藍的綠的藥片倒滿一個小盒,一口氣吞下去,蔺斯年看着心疼。
他突然萌生了想法,如果他和蕭硯修有個孩子,一個像石梅這樣漂亮聰明的孩子,也許他們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為了孩子也不會輕易地斬斷婚姻這個羁絆。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要孩子,好像天然地對于繁衍後代的欲望不強烈,再說他和蕭硯修都是男人,要孩子隻能是領養,就好像随時随地都能立刻有個孩子,也就不那麼急着要了。
現在再想這些也來不及了。他們的婚姻似乎走到了盡頭。
演出說不上好看,還不如小姑娘臉上的妝容十分之一精彩。
不知道哪位老阿姨的手法,把石梅臉上畫得花花綠綠的,藍色的眼影,紫紅色的腮紅,像熱帶雨林裡那種長相奇異兇猛的花朵。她一從台子上下來就要去洗臉,護工跟在她後面拿着飯盒跑,一邊叫:“吃東西!一會兒胃又不舒服了!”她姑且捏了一塊蛋糕拉着蔺斯年躲到樓下去。
外面在放煙火。她向保安要了兩根仙女棒點着玩。
“以前在老家每年過年都能玩,後來到醫院裡來了,放煙火的時候他們都不允許病人玩,怕有人受傷。”石梅揮着仙女棒:“有時候我會想回家,為了玩煙火就想回家。”
蔺斯年把自己那一根也放在她手裡:“想回家過年的時候讓趙曉彤給你買張火車票回去看看。”石梅眼睛亮起來:“可以嗎?”
蔺斯年點頭:“那是你自己的家,有什麼不可以回的。”
仙女棒燒完了,頭頂的天空卻爆裂出更大的、五彩的煙花。
石梅眼裡倒映着花火,突然流下眼淚:“我後悔過。我說謊了。”
煙花爆炸的聲音太大了,蔺斯年沒有聽清楚:“什麼?”
“我說我後悔了!”她噙着眼淚大吼,“我後悔愛上你!後悔把自己的青春和時間都花在你身上!如果我專心學習、通過司法考試,我就能改變我的人生,我可以當律師!我現在活得一點意義都沒有!我後悔了!我後悔了……”
蔺斯年把她抱在懷裡,讓她的眼淚流在自己肩膀上。她哭得歇斯底裡。
他說:“沒關系,小梅,我們現在還可以繼續考司法考試,我幫你,你還可以當律師。”
石梅在他耳邊嚎啕大哭:“對不起,斯年哥哥,對不起,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她做了錯事,換來八年恥辱而痛苦的囚禁生涯,聰慧如她怎麼會不明白,人生一步錯了,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了。她成為他最不堪的記憶,這絕對不是當初她想要的。
但蔺斯年知道,不完全是她的錯。她那時候年紀太小了,十九歲,正是人生觀價值觀成形的最重要階段。他變成了她人生裡最重要的人,承擔的不僅僅是愛慕,更多的是崇拜與效仿。是他讓她覺得,人生就是不斷往上爬,就是為了目的不擇手段可以成功的。他沒有給她帶來正面的影響,讓她接受了錯誤的價值觀,間接地導緻了悲劇。
是他的錯。一切都是他的錯。
是他親手把蕭硯修帶進了這個圈子,是他力排衆議要和蕭硯修談戀愛,是他沖昏了腦袋一定要結婚,要辭職。他給了蕭硯修錯誤的影響,他讓蕭硯修覺得這個婚姻可以存在秘密,可以有欺瞞、算計、懷疑,他以為那不過是所有夫妻之間都難免存在的小心思。
倒頭來是他把自己算計進了這個牢籠裡,以至于他的丈夫隐瞞犯罪前科、懷疑他陷害家人,甚至提出離婚,他還像個傻瓜一樣坐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如果再有一個八年,他也過四十歲了。他以前一直相信他會和蕭硯修走到老,現在卻不得不動搖。過完下一個八年,他會不會和石梅一樣後悔?石梅才二十八歲,可他不小了,他還能重新再來嗎?他的人生還有多少個八年呢?
他們是在煙花下定情的。
等煙花散去,這場婚姻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