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巷。
皇都寸土寸金的地段兒,三步一高門,五步一官府,住的皆是世族權貴,鐘鳴鼎食之家。
巷中央,一座占地近百畝的恢弘府邸格外引人注目,五裡外便得已窺見其輪廓。
不同于旁座府邸漆金雕玉的豪奢,其雙扇府門高逾三丈,漆銅獸首銜着玄金門環,兩尊氣度威嚴的麒麟瑞獸鎮守左右。
黑檀木匾額上,蒼逸遒勁地刻着四個燙金大字——平南侯府。
庭院内未植一花一草,入目便是幾尊威猛的戰馬揚蹄石像,正廳亦未設雕花槅扇,而是置了一座金絲楠木照壁,壁上刻着一幅恢宏壯闊的九州圖。
府邸最深處,更有一座青石拼嵌的練武場,牆面布滿刀痕箭孔,指尖觸之,猶覺金戈之氣磅礴。
整座府邸恢弘厚重,又蘊着些許英烈的肅殺之氣,顯見是底蘊豐厚的武将世家。
府門外,停着一輛四駒并駕的奢貴馬車,華蓋碧帷,馨香陣陣,是女子的。
窦玉韬二人方下馬便瞧見了這馬車,二人腳步頓了頓。
“這,容甯郡主也來了,怕也是為着封賞這事,不若咱們在外頭等等?”
嶽令話音方落,便聽得門環響動,兩排女使有序而出,其後便是容甯郡主。
“見過郡主娘娘。”
容甯冷不丁瞧見了門外立着的二人,匆忙掩帕拭了拭淚痕,這才笑着啟唇。
“二位是來尋清臣的罷?他就在裡頭,快進去罷。”
“是。”
“是。”
二人送走了容甯郡主,這才擡步入了府,不料一踏進正廳,便迎面撞上了正要喚人備馬的顧昀。
“侯爺,您要出門啊?”窦玉韬嘴比腦子快。
顧昀擰眉閉目,隻覺不耐,方才送走他姨母,又來兩個絆腳的。
“何事?”他沉聲問道。
“呃,呃......”
窦玉韬話到嘴邊了卻說不出口,忙拿胳膊肘杵了杵身旁的嶽令,眼見着顧昀将要冷臉,嶽令趕忙開口。
“侯爺,您莫要難受,咱們在軍中相伴十餘年的情誼外人定不明白,明日我和窦将軍便上折,請陛下撤了封賞的官爵,絕不讓侯爺難做。”
“對!撤了官爵!”窦玉韬洪聲附和。
顧昀的眉心愈發擰緊,凝眸盯着二人:“就這個?”
見他如此淡然,二人面面相觑,又齊齊點頭。
顧昀再無耐性,徑直錯過了二人:“既賞了,便受着,那是你們該得的。”
侯爺不生氣?
二人生生愣了幾息,耳邊傳來的吩咐聲将他們拉回神。
備好幹糧車馬?侯爺要出遠門?
“侯爺!”
“侯爺!侯爺您往何處去?可要末将作陪......”
二人聒噪的嚷聲傳來,顧昀徐徐轉頭,卻不是被煩的。
吉安在養傷,他确實要個人作陪,故而便擡手指了指嶽令。
“你。”
嶽令咧嘴一樂:“成,侯爺要去哪兒?”
“去青州接人。”
“接人?什麼人要勞累您親自去接?”
顧昀雙眸微垂,胸前衣襟中,那一紙定親書隐隐發燙。
“侯夫人。”
輕飄飄的三字如平地驚雷,震得二人頭腦發懵。
“侯?侯夫人?!”二人相視驚呼,雙眼放光。
奇了奇了!他們萬年不問風月的侯爺竟不聲不響地給自己尋了個夫人?!
窦玉韬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猛拍自個兒胸脯:“侯爺,青州我熟啊!我陪您去!”
“诶?!窦玉韬!侯爺指名要我去!你莫逼我揍你啊!”嶽令惱得不顧上下屬,揪着窦玉韬的衣領掄拳吓唬。
“滾你的!我偏去!”
二人你推我嚷,眼瞧着便要打起來,顧昀沉眉喝止,眸光犀利地掃過二人,他們方才悻悻收了收手。
“嶽令同我去,你自家去陪小蕙兒。”顧昀看向窦玉韬。
“小蕙兒年歲大了,用不着人陪,侯爺您帶我...”
被顧昀冷冽的眼風掃過,窦玉韬默默噤了聲,心下頭一遭覺着自家閨女礙事的很,生生将他瞧侯夫人是何模樣的機會給作沒了。
嶽令笑呵呵地随顧昀來到馬車旁,甫一瞧見裡頭的裝飾,不由得眉頭一皺。
這光秃秃,硬邦邦的,哪家姑娘會喜歡?這侯爺也太愣頭青了些。
想到此處,他清了清嗓子,委婉勸道:“侯爺,咱們行伍出身皮肉厚,坐這馬車倒沒什麼,怕是難為侯夫人一女子了。”
顧昀上馬的動作一頓,扭頭瞧了眼身後的馬車,沒有片刻猶豫:“去喚幾個女使來布置一番。”
小半炷香的功夫,馬車内煥然一新。
門窗皆挂上了藕色紗幔,車内鋪了席紅梅纏枝羅衾并兩隻芙蓉錦面軟靠,再有一檀木小幾,小幾上置了些茶點及精緻玩意兒,以供路途消遣。
瞧着裡頭女子喜歡的模樣,顧昀這才展眉,帶上嶽令和一隊侯府護衛啟程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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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白雲山。
暮色自天邊漫來時,遠山将最後一抹練金般的餘晖含在齒狀山谷間,天穹漸暗。
寂冷的青瓦小院中,徐徐亮起了一盞孤燈,桐油紙糊起的紗窗上,一剪清冷單薄的身影逐漸清晰。
小羽乖巧地趴在桌案上,任由林錦書替它包紮腿上的傷口,時不時低低地嗚咽一聲。
林錦書擡眸瞧了眼它耷拉的腦袋,手上動作愈發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