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離開洛京、以為是永訣的那次,是前年仲春,靖州邊關大捷,捷報一張接一張地傳來,舉國歡呼。
白承玉一家站在城頭苦等。
四萬大軍衣錦還鄉,凱旋而來的士兵們還擡着一口棺,裡面躺着靖州都尉薛韫知。
薛韫知,字樂文。那是小九的義母,亦是薛信竹最小的堂妹。
當時薛韫知是出征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頂了個謀反的罪名客死他鄉,功勞自有旁人領。她的棺材是純黑色的楠木,沒有雕花,太樸實了,想來她本人不會喜歡。
白承玉便做主為她定制了一口新棺材,但開館是一件不值得的事,于是把舊棺材裝進新棺材裡,雖然他知道這樣改變不了什麼。
然後便是收養小九,離開洛京,回到鄀縣隐居,可惜隐不徹底,洛京的書信一封接一封的來,有的邀請他去做官,有的問他近況,有的迷迷糊糊像猜謎語一般。他慢慢地學會了不看信,那些人和那些消息已葬在很久以前。
洛京人說的不錯。白承玉一踏進聽雨樓就信了。
這裡确實鬧鬼。
*
某日。
洛京城裡有個不起眼的乞丐,因烈日炎炎躲在屋檐下避暑,偶然間擡頭發現這處破敗門庭便是昔年風光無限的,鄀侯白承玉名下的聽雨樓,竟然已經如此凋敝了。
“他是幾時被封為鄀侯的?”
“先帝封的吧。”
“他們不是交惡了嗎?”
“元帝念舊。他們早年曾是朋友。”
老翁不禁多看了幾眼旁邊一起遮陽的陌生人,聽聲音最多三十歲,卻知那麼多陳年舊事,聲音也沙啞,裹着一身不起眼的灰綠長衫,像一捆冰冷的草垛。
“您是?”
“…路過的。”
“不是洛京人?我看您對這裡很熟。”
“不是。”
“好吧。”老翁舒展了一下筋骨,“我要繼續趕路了,多保重,年輕人。”
他用手在灰綠長衫人的肩上輕輕一拍,拄杖走遠了。老翁走後,她終于在詫異中擡了頭,似是反應慢了片刻,望着門外一片明亮的日光。
“……年輕人?”她低頭打量着自己的一雙手,“多久沒聽過這個稱呼了。”
她又沉默。
聽雨樓内部的木質結構發出輕微的、不易被察覺的細小聲響,在日光照不到的地方,它一直在默默地變舊,慢慢地腐朽,直到坍塌的那一天。
——*——
夕陽漸垂。
她仰頭看向憑欄逆光處的白承玉:“子衡,天都黑了。”
窗邊的少年白承玉白眼瞥了天色,忽然跳到窗外的護欄上,一條腿搭落在外,乘着風,一身金色的錦袍展翼。
“還沒黑,再等一等。”
“切……你自己擱這兒等着吧。我要回去吃飯了!”
“诶——薛韫知,你回來!”
耳畔吹過的過堂風忽然變冷了。像是夕垂的太陽終于落下去。
她屏住氣息,顫巍巍地回頭。
沒有了昔日的洛京少年,沒有霞光鋪滿街,沒有枝頭花似玉。隻見掉漆的窗子半敞,似一個大黑洞。整個房子都是冰冷的。
太陽又一次落了。
少時在聽雨樓等過的,也許一輩子都沒來。也許根本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