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老大人見狀,應了丞相獨子一個人情,轉身進殿去了。
蘇潤蓮繼續躬身相送,側眼朝着薛韫知一笑。
二人并肩,一起踏入宮門。
這是薛韫知第一次上朝,看着巍峨莊嚴的大殿,莫名生出肅穆之情。幸虧一個熟人陪在身側,稍有安心。
蘇潤蓮現任領中軍校尉,品級在她之上,但他沒有站到前面去,而是低聲示意薛韫知去站右前方的空位:“你去那邊。”
他又轉身跟一個他認識的同僚細聲交談,那人把位置讓出,蘇潤蓮就站在了她旁邊。
薛韫知正疑惑。蘇潤蓮目視着前方,壓低聲音:“父親覺得你今天不會來。但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來。”
薛韫知心頭一喜,但很快把這陣喜悅壓下去,暗想道:依白承玉所言,白吟山目前依舊支持她,皇帝的遲不表态,其實也是贊成的意思。至于禦史們就此發難,大抵是薛韫知給了一個能讓他們義正嚴辭地罵蘇群玉的機會——而這終機會實在太少了。
丞相蘇群玉經此風波,不太可能在朝堂上明着護她。她本來已經做好準備,到皇帝面前慷慨沉思一番,但求能得陛下知遇。現在看這架勢,怕是不用了。
蘇潤蓮站在旁邊,薛韫知有些不自然,小聲問道:“是蘇丞相讓你來的?”
蘇群玉搖頭,忽然一臉如臨大敵般地望着上首。皇帝宋明走了出來。百官齊跪,高呼萬歲。
薛韫知站位較遠,好奇地擡頭,還什麼都沒看清。一道鋒利視線投來,她連忙垂下眼去。
朝會按部就班地進行,薛韫知隐在群臣中,聽着禮官宣布一項項繁瑣的禮節。初一大朝一般不言國事,就這樣安穩過去了。
朝會之後,洶湧的彈劾書從禦史台流了出去,直指薛韫知本人。而皇帝宋明依舊沒有表态。
禦史們愈加放肆,這一次,甚至連白吟山都沒有放過,口口聲聲說着二人如何私下勾連,危害朝局。這兩人都是蘇黨!是她們蒙蔽了丞相,又要蒙蔽陛下!蘇群玉也被逼得沒轍,一再撇不清,隻得上書辭官,宋明再次次駁回。于是蘇群玉也稱病了。
薛韫知看着朝局逐漸失控,而宋明态度不明,逐漸寝食難安。
她私下又見了一次白吟山。白吟山面容沉靜,勸她不必理會那群禦史。
“他們稱我們是蘇黨,可咱們呢,沒有一個人姓蘇。”
白吟山一面倒茶,一面淡定道。她語調沒有波瀾,細看眼底盡是諷刺。
那日,薛韫知剛從白吟山書房退出來,天色黯然,下着蒙蒙細雨。
侍從引着她穿過小園,從偏門出去。
此時正值春深,萬木漲綠,落花鋪了滿地,唯碧桃在枝頭。潺潺流水從竹林後鑽出來,在小橋下流過。
蘇潤蓮撐着傘,站在小橋上。
他穿一襲淡青色衣衫,一根玉簪挽發,身姿挺立,神态輕松。薛韫知一晃神,還以為她看見了許多年前鶴峰上的少年。走近了細看,這人已比她高出一頭,眉眼比以前鋒利,笑容也沒那麼多。
薛韫知:“今天不當值?”
蘇潤蓮:“今日休沐。”
薛韫知:“好巧。“
蘇潤蓮:“子衡說你在這兒。”
薛韫知點點頭。
蘇潤蓮道:“這雨下了許久,該晴了。”
薛韫知自有心事。“未必。”
“一個時辰内雨必停。賭不賭?”
薛韫知笑道:“這有什麼好賭的。”
蘇潤蓮道:“下雨街上行人少,我正要出去走走。”
他沒問薛韫知要不要同行,薛韫知回府正順路,兩人默契地一道出門。街上煙雨朦胧,空氣濕潤,青磚泛着水光,踩起來滑滑的。行人寥寥,披蓑帶笠各奔家。
未久,天邊的雲裂開一道口,淡金的光射出,一束束地落在路上。
蘇潤蓮道:“我前幾日和元芝分析過,陛下雖有顧慮卻不曾把你革職,也未曾降罪于任何人。父親說禦史們彈劾的勁頭愈足,恐怕另有所圖,陛下也在等着後面的事,應是與你無關。待你回永州上任,這風波總會過去。現在朝堂上支持你的人也有不少,這是大勢所緻、衆望所歸。”
薛韫知點頭,側目去打量他。
這些她自己能想到,但從另一個人嘴裡聽到,總是更令人心安。
看着蘇潤蓮這般,薛韫知心裡五味雜陳。一方面,她很感謝他的并肩;可另一方面,她實在想不出蘇潤蓮為何幫她。人人都說她是蘇黨,可她明知自己不是。甚至最近幾日,薛旭為此案牽連上蘇群玉而不安,正商議着徹底斬斷薛信竹和蘇潤蓮幼時議的親事。這事不知後續如何。薛韫知想了想,還是沒問出來。
二人并肩而行,聊的多是朝事,蘇潤蓮話比較多,薛韫知隻是聽着,不時發表意見。實在沒話講了,就瞎吐槽白承玉的功課。
蘇潤蓮站在一家書鋪前。此時雨差不多停了,他收了傘,一束光正打在肩上。
“很久沒來了,我想進去選幾本。樂文若不介意,請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