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韫知想着可以在回永州前帶幾本書解悶,道:“我跟你一起去。”
走進吉祥書鋪,她先給自己選了一本書,又給崔林選了一本,繞過書櫃尋蘇潤蓮,見他斜倚窗前,背牆而立,一雙俊目凝神在懷中書卷上,光照亮了周身一片。
他讀得太認真,薛韫知不敢打攪,怕顯得自己多不愛看書似的。于是她退回書櫃另一側,抱膝而坐,就着手裡的書開始看。
這一看進去,就忘了時間。
書鋪打烊時,蘇潤蓮才忙手忙腳地收起書卷。
天已大晴。
薛韫知很久沒有這麼沉浸地讀書了,一時也覺得神清氣爽,仰望着夕陽,長長一呼氣。
自回洛京,她許久不得休息。眼前的青石路悠悠長,就像回到了小時候,抱着書坐一下午。
薛韫知忍不住感歎:“還是這樣好啊!比上次白子衡帶我去什麼畫舫好多了......”
這一歎,引得身旁蘇潤蓮警覺,他怒道:“他帶你去那種地方做甚!”
薛韫知閉了嘴。
前幾日,白承玉見她這陣子心情不濟,帶她去了他在郊外洛川上的一艘畫舫尋樂。隻不過白承玉這般風流性情的娛樂方式,薛韫知可實在消受不來。而蘇潤蓮素來正直克己,必不會贊成白承玉的那些荒唐事。薛韫知在心底默念:對不起啊白子衡,又把你賣了。
蘇潤蓮正氣凜然,難得動了肝火。“待我會去教訓他,不知廉恥是非......以後他再這樣,你可切莫慣着。”
薛韫知敷衍着點頭。她才不管白承玉私下裡作風如何呢,待她離開洛京,白承玉這邊給她送丞相府消息,崔林給她送宮裡消息,兩不相誤就夠了。
二人在長街一别,各自辭去,背道而行。
*
是夜,薛韫知落入一夢。
一條長河如銀帶蜿蜒,盡頭的落日閃耀眼,河灣裡淌着潺潺的清輝。
她沿着岸行走,深一腳淺一腳地落在白沙頭,遠樹如荠。
家鄉沒有大河,隻在旅途中見過洛川,這條河水的流淌似乎也牽動着她人生中每一次重大變故。
不知何處冒出來一個人,笑得仿佛和她十分相熟,走在她身邊親昵地說話。二人手臂貼着手臂,薛韫知也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再偏一點,她都要把人家擠到河裡去了。
她馬上意識到這是夢,卻還覺得一切都十分合理,仿佛他們回到了十幾歲,仿佛那些争吵、分歧、漫長的沉默從來沒有出現過。
薛韫知醒後睜眼的一秒,心神狠狠一顫。
是夢啊。
那麼真,仿佛在某個地方發生過。
薛韫知回想起夢裡的蘇潤蓮親昵又自然地拉着她的手臂,神情忽然猙獰起來。
她昨天晚上是不是喝了假酒,否則怎麼夢見這麼詭異的、古怪的、令人發指的——
又令人傷感的,醒後好像心頭空了一塊。
*
數夜後,某個清風朗月夜。
夢中又逢青衫故人。
這次薛韫知意識到是夢了,就愣在那裡,沒敢上前。
蘇潤蓮穿的是書院校服,卻是今歲面容,端着一盞淡黃色的溫湯,朝她走過來。
“炎暑酷熱,樂文妹妹,來一碗梨湯解解暑吧。”
薛韫知直愣愣地瞪着他。蘇潤蓮依舊溫潤地笑,眼神和煦,但不聚焦,仿佛看着遙遠的某處,沒看向她。
薛韫知低頭看看碗,再擡頭看看他。
……一定是最近入睡的方式不對。
她接過碗,看準蘇潤蓮的神色,當他正笑意盈盈地點頭時,猛然揚起手往地上一摔。
瓦碎湯濺,聲響刺耳。
蘇潤蓮受驚變了臉色,隻一瞬即去,須臾,他又笑着道:“沒關系。我再給你盛一碗!”
他轉身去盛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梨湯送過來,不忘叮囑:“端穩了。”
薛韫知雙手端起青玉盞,一低頭,水影裡映出她自己一雙紅彤彤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