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流氣吼吼道:“要死啊你!莫名其妙地吓唬人幹什麼?讓你進來了嗎你就進!沒看見将軍在嗎,你就是這種态度犯上的!”
薛韫知拍了拍她:“行了。”
她瞥了一眼蘇潤蓮,驚訝地見他神色日常,眼中冷靜,本想着寬慰幾句,出口卻成了:“如山,莫要與他計較。”
她本是被安流拽得往寝殿走,此刻忽然改了心意,轉而往校場那邊去了。路上行人漸多,紛紛向她施禮。
身後有一陣腳步聲跟了過來,步幅極大。她一加快腳步,那人也更快地追上。她已然腳下生風,再快就要跑起來了,突然覺得此幕十分滑稽,笑一聲,停了步伐。
蘇潤蓮站到她身側,二人并肩,對立無言。
她等着蘇潤蓮發話,卻隻等來沉默,不由惱了,心頭的那根刺又一次生了出來。
“蘇指揮使您大人有大量,有何不滿明着說出來就是,何苦這般陰側側地尾随。”
雖俗話說官大一級能壓死人,可薛韫知縱使在其餘部将面前有威嚴風度,此刻卻怎麼也使不出來。經安流一提醒,她更覺得頭不是頭腳不是腳,每說一句話都莫名受束。
偏生蘇潤蓮回來後更難以捉摸,言行舉止猶如換了個人,她想發作時,這人完全不接。
蘇潤蓮道:“我們聊一聊吧。”
薛韫知冷冷道:“沒空與你叙舊。”
“非為叙舊。”蘇潤蓮泰然道,“若為叙舊,不會找你。”
“……”
蘇潤蓮側目看她,十分肯定地道:“你對我有怨。”
薛韫知矢口否認:“沒有。”
“我該如何補償?”
“......”薛韫知不知該作何感想,無言别過臉,“你我之間的私怨不會影響我們共事。就如你所說,不為叙舊,前塵往事也不必再提。”
蘇潤蓮靜靜地望着她一會兒,似在判斷所言真假。
“好。”
他往邊上了邁一步,提起下擺,面朝薛韫知,猛然掀袍跪拜于地。
二人身處校場外圍,裡面就是正在訓練的新兵,不知多少雙眼睛掃過這邊。
薛韫知縱然已練就得處變不驚,猶是心頭一跳,強忍住把人扶起來的沖動。這一跪怕不是要讓她折壽二十年了......
她厲聲問:“你幹什麼?”
蘇潤蓮俯首:“願為将軍鞍前驅策。如遇不從,軍法是問。”
薛韫知深吸了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可是無濟于事,滿腦子都是這個人瘋了?他真的瘋了吧?
她從不曾想把蘇潤蓮看作任由驅使的下屬。莫說對蘇潤蓮這般一生無污點的清節君子,哪怕是對影衛崔林,許多人視其為卑賤,她也一向禮敬有加、平等相視,羨其悲憫仁義,效其堅韌果決。
但是諸如安流等從靖州跟随她的舊部,哪怕私交甚好,也是她的下屬。
薛韫知猛然意識到了什麼。
嘴上說着前塵斷盡,實則未斷幹淨。
是她習慣有同伴、有後援,想着出事有旁人挑擔。遇舊時權貴便三分敬重,逢異端詭士便三分輕賤,這是她自從出生以來紮根的舊習,非朝夕能洗去。
但若以此心态行事,必難成大器。
薛韫知依舊不敢直視蘇潤蓮,但心裡輕松了些,想他的舉止雖有變化,但他的底色仍舊如此。
舍己,利人。識大局,順大勢。從前的薛韫知視此為僞善,罵過他妄自尊大、冒充聖人。今日見他身上傲氣褪去,獨留黯然神傷後的低迷冷靜,卻唯剩心酸。
她将蘇潤蓮扶起:“眼下崔林不在我身邊,若我遇事判斷有誤,需你不吝指出。”
蘇潤蓮忙垂首:“是。”
他起身一拜轉頭而去時,衣擺在風裡翻飛。
薛韫知注視那道背影,胸口似堵着一種難以名狀的酸澀。
麻木了這些年,她第一次重拾回種種少時才體會過的情緒,頓頓地割在心上,久久也不散去。也許是因為回到了永州,又也許是因為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