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行月道:“我從相州來時,聽到上遊傳來了一些很可疑的謠言。”
相州的上遊,便是洛京。
“謠言說了什麼?”
“閻王殿裡脫身,生死簿上賒名,三花聚頂幻成真,重入人間戲紅塵。”薛行月道,“這首民歌在洛川兩岸廣為流傳,洛京中有人将它解釋為,這是三個假死脫身、圖謀不軌的人,要禍亂天下。”
薛韫知笑道:“直接報我名字算了。”
“但為什麼是三個人。”
“三花聚頂。三隻是個虛數罷了。”
“未必。既然蘇潤蓮是真的,那就可能還存在另外一個人。這個民謠就是故意誤導人們,認為那個亂世之人是你。”
“一首民謠罷了,何必如此在意。”
薛行月喃喃道:“可民心難測。若背後有人推波助瀾,我怕你會頂不住。”
薛韫知了然:“洛京有人編排我?活了二十幾年,難得在他們那裡如此受歡迎。”
“如果是薊侯呢。”
薛韫知停下腳步,看着薛行月。
薛行月猛地反應過來:“你故意走得這麼慢——”
她說不下去了。蘇潤蓮就站在不遠處的轉角處,一路聽着薛行月懷疑他的母親。此時,他竟然一臉溫和的笑意,直接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
“舒君,多年未見了,别來無恙否。”
蘇潤蓮滿懷善意地打了招呼,又對薛韫知行禮道:“樂文可以要去看天工院。”
薛韫知:“正是。”
“不知我能否同去?對于機械甲兵,我也略懂一些。”
薛韫知見過他在遊樂舫上的表現,又知他曾經與溫若蘭交好,心道他恐怕不止“略懂”而已,至少比薛行月這個外行懂多了。她對薛行月道:“把鑰匙給我,你回去休息吧。”
薛行月不敢置信,瞥了一眼蘇潤蓮。“樂文,你——”
她似有所顧忌,于是壓低了聲音,湊到薛韫知耳邊:“妹妹,你不要被他蠱惑了!”
薛韫知笑着道,眼底卻無笑意。“你這是說什麼話。”
“小心他利用你。之前多少年來,他對你愛搭不理冷嘲熱諷鄙視至極——”
薛韫知語氣驟冷。“别再說了。”
“——怎麼他失蹤多年後一回來,突然對你轉了性?”
“他與往日性情不同,我不願逼問他,等他願意說了,自然會說,若他一直不願說,那也無妨。”
“怕是他要騙你。”
“他不會騙我。”
薛韫知冷然地一笑,“你以為你們很了解蘇潤蓮嗎?我跟他以前是不對付。你被他指着鼻子痛罵過嗎?你被益清劍刺破衣衫血流如注過嗎?人前君子,誰沒見過?你難道比我更了解他嗎?”
薛行月有些驚詫地啞住了。
薛韫知奪過鑰匙。“蘇空山,跟我走吧。”
蘇潤蓮在身後小跑着追上來,與她一先一後。薛韫知又故意放慢腳步,待他走上前來與她并排。
薛韫知頓了片刻道:“我方才言多失态。你忘了吧。”
“無妨。我失态之處更多,樂文莫見怪。”蘇潤蓮淺淺一笑,恍惚間垂眸,“而且我們以前的關系也沒有很差吧?讓舒君這麼一說,我倒有點過意不去。”
薛韫知此時心情正差,語氣裡帶着嘲諷反問:“是嗎。那你待我好在哪兒?”
他閉眼數着:“在鶴峰上避暑消夏,遊山玩水……我剛入仕的時候,你鼓勵我‘莫放棄’、‘莫回頭’……還有一次,我約你去了吉祥書鋪......”
“有這回事嗎。”薛韫知假裝漠然,“上輩子的事,我早都忘了。”
蘇潤蓮的身形微微一僵。“你該不會隻記得我們吵架的事吧?”
“對啊。”薛韫知狠狠地道,“還有,那叫吵架嗎?這樣描述是不是有點避重就輕?”
蘇潤蓮聲音微啞:“對不起。”
“不必。你當時在太醫那裡躺了三天,你可比我慘多了。”
“你完全沒有手下留情是嗎?”
“對啊。”
蘇潤蓮走在旁邊,動作越來越不自然。
“雖然這些話大概遲了......其實,我一直很懷念過去。在落霞關之後的這些年,無數個日夜裡,我都是靠着那些回憶撐過來的。有些回憶和你有關,也曾支撐過我,所以,謝謝你。”
他忽然這樣真誠,薛韫知措不及防,過了半晌,她才找回聲音。
“我堂姐隻是擔心我而已,她說的話,你不要往心裡去。”
蘇潤蓮溫和一笑。“好。”
他往前走着,大步流星,洋溢着歡喜。薛韫知投去疑惑目光。蘇潤蓮道:“我隻是在想,要是我能早日學會你這樣的心态,日子可能會好過很多。”
薛韫知蹙眉:“你這是好話嗎?”
“當然是了。”蘇潤蓮一頓,尾音上挑,故作歡欣道,“而且樂文不是不愛聽我的好話嗎?”
“滾。”
蘇潤蓮笑起來,日光落在二人身上添暖,一如少時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