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桐穿越到這個朝代已有十多年了。
一開始,她知道自己是不受寵的嫡女,以為自己拿的是宅鬥逆襲劇本。
後來她在宴會、詩會上抄了幾篇這個朝代沒有的名家大作,竟無人覺得以她十來歲隻在後宅打轉的淺薄的人生經曆是寫不出如此佳作的,還将她奉為京城第一才女,連當朝太子都為她所吸引,她還以為自己拿的是瑪麗蘇劇本,人人都要愛上她。
直到被王妡說破來曆,吳桐慌了,難道自己拿的是炮灰劇本?
沒想到,峰回路轉,王妡不僅沒覺得她是妖孽,還重用她,把她從後宅中解脫出來。
作為一個接受了二十幾年“婦女能頂半邊天”教育的社會主義接班人,吳桐是真的很難忍封建父權思想。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吳桐還沒體驗過夫死從子,可前兩樣就夠夠的了。
在吳家時,吳桐就不是受寵的女兒,兄弟姐妹之間有争執,受委屈的都是她,一旦她心生反抗就會被扣下不孝的大帽子,就會被罰跪祠堂,每日一碗清水一碗稀粥一碟幹菜,直到她認錯為止,後宅磋磨人的手段五花八門,是穿越前的吳桐聞所未聞的。
那時她隻能想盡一切辦法給自己争名,哪怕是可恥的抄襲她也管不了了,出了名她在吳家的日子才能好一點兒,也能有對婚事挑剔的餘地,不至于叫自己像個貨物一樣被拿去給吳家父子交換前程。
好不容易離開吳家這個糟心地方,可嫁給蕭烨後,她發覺自己不過是從一個牢籠進了另一個牢籠。
誠然,楚王蕭烨,身份貴重、俊美風流,哪怕是年齡偏大這一點,在吳桐這個算上穿越前後的年紀已年近而立的人看來,全然不是問題。
而且蕭烨父母雙亡,這婆媳問題不就沒有了麼。
吳桐亦知世間事事豈能盡如人意,沒有這個問題,就會有那個問題。
蕭烨元配留下的女兒被她外祖家教壞了,問題不大;
蕭烨不事生産,府中庶務賬冊一團亂麻,問題不大;
蕭烨風流多情,姬妾不少,外頭紅顔知己更多,問題也不大。
但這些不大的問題加在一起就是很大的問題了,吳桐再一次遭受到來自封建大家庭的暴擊。
——她必須指望蕭烨過日子,她在楚王府的地位來自于蕭烨對她有多少尊重,她要會經營、會算賬、會管理、會調度,她就是個職業經理人,做出成績了是老闆蕭烨的,做得不好就是她能力有問題。
隻要她努力打工,老闆就能舒舒服服泡妞。
憑什麼啊!
吳桐知道自己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她也嘗試過融入,把自己當做純粹接受三從四德教育長大的古代女子,可是不行,真的不行,封建大家庭裡有太多能讓她拳頭硬的事情。
可以她一人之力豈能對抗社會制度,更遑論改變了。
她覺得自己每天都在發癫的邊緣反複橫跳,每天都難過得想死,但總覺得該死的不應該是她才對。
就在吳桐決定在為楚王府發光與發熱之間選擇發癫之際,王妡伸過來一隻手。
吳桐猶如快要溺斃之人抓到了浮木,在驚恐中抓住了那隻手,從此抓住了不一樣的人生。
她把所有劇本通通撕掉,行走在全是男人的朝堂之上,隻要她臉皮夠厚,任何人都擊垮不了她,何況她背後還有一個強有力的後台支撐着。
闖過刀山火海,殺過貪官污吏,生死看淡,不服就幹,江南東路漕司終被她整肅一清。
“尚可。”
王妡看完吳桐呈上的奏折,淡淡給出評價,吳桐就覺得受到了莫大鼓舞。
“可惜,臣在江甯府沒做什麼實事,”吳桐謙虛并告狀,“江甯府的官場盤根錯節,與當地望族勾連過深,臣一時半會兒沒有破局的好辦法。”
“無妨,這不是你的問題,是江甯府的問題。”王妡從案上抽出一本奏折,讓一旁侍立的内侍拿給吳桐,“江甯府的積弊在梁肅宗朝就已顯現,一百多年的問題,豈是你一年多功夫能解決的。”
這天下積弊又何止江甯府一處。
王妡給吳桐看的奏折是江甯府通判潘徐送來,彈劾吳桐檢校江甯府尹事時毫無作為、屍位素餐,看奏折上的日期,她前腳才離開江甯,後腳他們就把奏折送出。
這奏折看得吳桐額角一抽一抽的,若非還有一絲理智,她就上手把奏折撕爛了。
那些狗東西,居然敢把去年句容縣強征百姓田稅之事甩鍋在她頭上,說是她誤讀朝廷邸報。
去年新朝初立改元,群臣奏請元始帝大赦天下,元始帝反其道而行之,沒有赦罪,而是免了大猗二百五十四州三年田稅。
邸報送到江甯府,江甯府上下官員都很有話說,被吳桐暴力鎮壓,緻仕的空白文書就摞在江甯府府衙大門口,一人多高,從通判到縣令到書吏,凡有不服者大可填上名字即日挂冠。
挂冠是沒有人挂冠的,陽奉陰違的卻是不少。
秋收之後,句容縣不聽政令強征田稅,被走馬承受上報天聽,句容縣令直接被斬首,江甯府上下皆被皇帝申饬,有的貶官流放、有的被罰俸銀。
去年強征田稅的不止句容縣一地,卻隻有句容縣令被殺了頭,皇帝要殺雞儆猴,除了震懾其他州縣,裡面未嘗沒有給吳桐撐腰的意思。
吳桐前腳離開江甯府,後腳就被彈劾,未嘗不是江甯府乃至整個江南東路官場對元始帝的一次試探,包括句容縣的強征亦是試探之一。
吳桐冷靜下來,反手掏出一本奏折,呈給王妡:“此乃臣在江甯這一年多裡收集到的部分江甯府官員貪贓枉法的罪證,請陛下過目。”
王妡将奏折先放到了一邊,道:“不着急,你且跟朕過來。”
王妡領着吳桐到了慶德殿的東配殿裡,這間配殿裡空蕩蕩沒有任何家什,南面牆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畫,是江山全輿圖。
地圖是一國之重器,極其重要的軍事資源,是嚴格保密的存在。
見一地之圖,便可知其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