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手疊在腹前,聽着新郎隊伍漸近的聲音。
沒有鑼鼓喧天,隻有“哒哒哒”的馬蹄聲和幾個人擡着花轎的聲音。
沒關系。
反正除了娘親,再也不會有人歡迎我的到來了。
此後,我既已然完成了替嫁的使命,自然不必再與林家有什麼瓜葛。
想來,那所謂三分薄面,也不必再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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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去給林大人傳話的小厮很快就回來了,恭敬地說道:“大小姐,大人說,您先進主廳歇着,他稍後就來。”
林梨愣了一下,随後優雅地點了點頭。點兒扶着林梨走到了不遠處的主廳。
今日重回這舊地,倒是與以往相差無幾。齊全的紅木桌椅,幾株觀葉植物,桌面擺着的還是當年禦賜的白玉茶具。
沒過幾分鐘,林大人帶着一個未曾謀面的女人走進了主廳。那個女人有着一對含情脈脈的眼睛,櫻桃般紅潤小巧的嘴唇,嬌媚似桃花;但四肢纖細,又如弱柳,惹人憐愛。林梨瞥向她,一瞧見她隆起的小腹,便立即知道,這位美人定是父親的新歡了。
“珑兒啊,别來無恙啊。坐吧,别累着了。我給你介紹下我邊上這位,是借宿林府的遠房親戚。”
林梨在心中嗤笑道:
“遠房親戚,這麼多年,爹對借口倒是一心一意呢。”
她也不含糊,點頭示意後便直接坐下了。一坐下便端起身邊的熱茶,擠出一個優雅的笑容,溫聲問道:
“父親,我娘呢?”
站在林大人旁邊的女人面不改色,溫柔地看着林梨;而林大人的心理素質明顯遜色不少,緊張地瞥了下她的臉色,略帶慌張地答道:
“你娘不是......啊,你娘她病恙,在屋裡躺着呢。”
“那妹妹呢?”
“你哪來的......對對,你出嫁後,她去尼姑庵修行,說是要為林家祈福。”
林大人身旁那位“遠房親戚”依舊面不改色。
林梨輕抿了口熱茶,保持着微笑,轉頭問道:
“這位娘子,你腹中這位,不知是我的弟弟還是妹妹呢。”
此話一出,廳堂内的空氣立馬變得沉重起來。還不等她回答,林大人立馬拍桌而起:
“大膽!”
林梨嗤笑一聲,學着林珑的樣子,捏着嗓子撒嬌道:
“爹,我隻是好奇嘛。而且,我們以後也是一家人,關心一下有什麼大膽的呀?不知道我娘知道後,會有什麼反應呢。”
這話一出,像戳到了林大人的痛處般,氣得他捂着胸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那位美娘子總算變了神色,趕忙扶住林大人。她不由得斜睨向這未來的繼女,而她隻是垂眸,專心品着手中的茶。
“妹妹,林大人他近來身體抱恙,還望您講話多注意些,不要傷了和氣才是。”
林梨絲毫不慌,笑着回應道:
“和氣?我以為,我說的不過都是事實罷了。家人呢,就是要相互坦誠才是,遮遮掩掩的倒是顯得做賊心虛了呢。還有,雖然你看上去和我年紀相仿,但按輩分,你算我還沒過門的小娘,可不能叫我妹妹。”
還未等那小娘子回答,林大人就面目猙獰了起來,氣惱地用食指指向林梨,大喊道:
“林梨!你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林珑拿起手帕捂住掩飾不住的笑意,故作驚訝地說道:
“爹,你可真是老糊塗了,我是林家的大小姐林珑呀。”
林大人重重地咳嗽了幾聲,無力地癱坐在扶椅上,那小娘子見狀,立馬輕柔地為他錘起背來。
“既然二位今日無意會客,我就不擾了二位雅興了。二老,好生歇着吧。”
點兒邁着小碎步跟在她身旁,輕聲問道:
“小姐,我們這就走啦?不蹭飯了嘛?”
林梨輕輕點了點頭,淺笑道:
“回家。今天我們下館子。”
說罷,林梨利落地揮袖離去,毅然地邁出這困住了自己十八年的門檻。
邁出腿的這一刻,風聲似彙集到了林梨耳邊般,呼嘯着、訴說着。那些年對此地的信任與尊敬,或是後來所受的不甘與屈辱,在此刻,一一宣告腐爛。
一如她這道貌岸然,實則潰爛不堪的爹,是人生不可再觸及之泥垢。
也是在這一刹,她意識到自己踏出了娘未能踏出的一步——
不再抱有不切實際的期待,不再相信“逆來順受”就是一切的解藥,不再理所應當地接受謊言、感激狡辯、相信搪塞。
之後,再也不會讓過往的污垢将自己扯入無盡的泥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