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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林夫人屋内的路上,依舊是一片荒涼景象,甚至比主廳還要冷清幾分。幾盆金橘随意地擺在廂房附近,燈籠的光線昏黃暗淡,絲毫沒有迎春會的氛圍。
林梨眉頭緊蹙,指尖輕輕掐入手心,語氣中帶着幾分不解與警惕:
“你方才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姑娘,你可相信因果?”菲姨微微一笑,目光深邃。
“不必與我繞彎子,”林梨冷冷回應,“你的立場或許與我并無太大差異。”
菲姨并未直接回答,隻是自顧自地向前走着,口中低聲念道:“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因果不虛,報應不爽。”
林梨心中一震——難道她的意思是,林夫人與林大人作惡多端,如今因果報應終于降臨?
正思索間,菲姨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直視林梨清澈的雙眸,語氣輕快:“對了,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來着?”
“林……林珑。”林梨稍作遲疑,随即反問,“你呢?我該如何稱呼你?”
“按輩分,你該叫我一聲謝小娘。”菲姨笑意盈盈,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不過,我可不願讓你這樣的美人叫得如此生疏。不如,你就叫我菲姨吧。”
她的笑容親切卻帶着幾分不容拒絕的意味。林梨心知她有意回避,索性順着她的話說道:“好,那我便喚你菲姨。”
菲姨聞言,笑意更濃。她身着一襲紅衣,襯得臉色愈發紅潤,手臂間挽着紅紗披肩,宛如一朵盛開的紅牡丹,豔麗奪目。
與上次見面時的嬌美玲珑不同,今日的她更顯張揚,仿佛這才是她的真面目。
她擡手握住林梨輕放在腹前的右手,語氣親昵:“真乖。”
見菲姨态度緩和,林梨趁機追問:“菲姨,林夫人與林大人究竟出了什麼事?”
“别急嘛,好孩子,馬上就到了。”菲姨依舊笑而不答,隻是拉着林梨繼續向前。
一進房門,便見林夫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上。房間内彌漫着一股濃重的藥味,混合着陳舊的木質氣息,令人窒息。
林夫人雙目無神,呆呆地望着天花闆,若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幾乎與木偶無異,仿佛靈魂早已離體,隻剩一具空殼。窗外的光線透過厚重的簾子,灑在她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凄涼。
袁嬷嬷守在床榻,端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一邊用嘴呼呼地吹,一邊拿勺子挖起湯又放下,大概是想讓湯藥涼得快些。
這湯藥通體深褐色,隻一瞧,便知此藥定是苦澀至極。袁嬷嬷隻是淺嘗一口,便露出猙獰無比的神色。
“瑤兒,藥涼了,快喝一口吧。”她輕聲喚道。
然而,林夫人依舊毫無反應。
就在袁嬷嬷俯身喂藥的瞬間,她瞥見從院門口走近的林梨與菲姨,頓時慌了神,手中的湯藥不慎灑在林夫人臉上。
“哎喲,老奴愚鈍,老奴愚鈍!”袁嬷嬷一邊用衣袖擦拭林夫人臉上的藥漬,一邊緊張地斜睨着二人。
林梨将這一切盡收眼底,轉頭看向菲姨,想看她對此會作何反應。
然而,菲姨依舊面不改色,臉上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林梨心中五味雜陳——
她對林夫人并無憐憫,畢竟正是林夫人的“檢舉”才讓她的娘親喪命于杖責之下;可如今見到林夫人這般凄慘模樣,卻也并未感到想象中的快意。她搖了搖頭,将這些紛亂的思緒壓下。
袁嬷嬷見二人踏入房内,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眼中閃過一絲慌亂與憤怒。她将藥碗重重放在桌上,叉腰尖聲喝道:
“你們來做什麼?還嫌我家夫人被你們害得不夠慘嗎?一個兩個害人精,見到你們真是晦氣!”她的聲音尖銳刺耳,仿佛要将心中的恐懼與不滿全部發洩出來。
菲姨聽後,卻絲毫不惱,反而輕笑一聲:
“呵,害人?袁嬷嬷真是說笑了。林府上下,除了林大人,誰敢動林夫人一根手指?誰不知道她在府中權勢滔天?與其擔心她被我們害,倒不如擔心我們被她害呢。”
說罷,她竟一把端起桌上的湯藥。
袁嬷嬷見狀,激動地喊道:
“狐媚子,你做什麼!别拿你的髒手碰我夫人的東西!”
菲姨輕輕一側身,避開了袁嬷嬷的手,後者因動作過猛,腰病發作,痛得直叫喚。
趁此機會,菲姨端起湯藥,輕輕嗅了嗅,随後淺嘗一口,眉頭微皺,随即放下碗,淡淡道:
“救心回魂湯。”她的語氣平靜得似一潭湖水,卻帶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林梨心中一驚——菲姨竟能一口識出藥方,莫非她精通醫術?
她暗自思忖:
她娘林二娘子曾是賬房先生,林夫人曾是胭脂鋪子的掌櫃,如今又多了個通曉醫術的菲姨……這些女子個個才華橫溢,卻都屈身于林府深閣,真不知林大人究竟有何魅力。
袁嬷嬷呆若木雞,顯然沒料到菲姨竟能如此迅速地判斷出藥方。她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菲姨卻視她如無物,轉身對林梨說道:
“此藥專治‘怒火攻心,七竅離魂’之症。若七日不見好轉,不是癡傻便是性命難保。好孩子,現在你明白我為何說她時日無多了吧。”
林梨輕咬下唇,點了點頭。
菲姨見狀,挽起她的手,不顧袁嬷嬷的“挽留”,徑直拉着她朝林大人的卧房走去。
“接下來,讓我們瞧瞧你爹如何了。”
踏出林夫人卧房的瞬間,林梨猛然想起林珑的請求——
對了,那塊繡有蘭花的手帕還在袖中。
她連忙停下腳步,輕聲道:
“菲姨,還請稍等片刻,我有要事處理。”
菲姨笑了笑:“好,那我在院子裡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