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梨從唐栀手裡接過那本書,目不轉睛地看着封面内側的那盆蘭花,像是在看一位許久不見的故友。
她娓娓說道:
“當年我娘臨走之前,叫我将她的物件都一一收好。我大緻翻閱了下,那其中,基本全是同沈娘的書信往來,除了這本。
“無論從何角度,都不難判斷出,《芳譜》的确為沈夫人所著。此事之前不同你說,還有……其他原因。你若想聽,晚些回府同你交代。”
林梨知道,若是想将事情通通說清楚,必然會提到林二娘子的死。此事沉重萬分,宛如一顆天外隕石,自當年天降,便再也無法移開。
曾經,她不同唐栀說,一是不想給他徒增煩惱;二來是不願在旁人面前展現自己的脆弱。
可如今,她竟萌發出将往事一一告知與他的想法。
在荒野中袒露自己的弱點,無異于自讨滅亡;可緻命的弱點,往往也代表着可供信任者伸手撫摸的柔軟……
荒謬。
她不止一次覺得這種想法荒謬。
可時機既已成熟,自己無非順勢而行,縱使揭了彼此傷疤,又有何妨?
此外,她還貪心地想打撈更多——
她想看清怎樣的歲月凝露,才能結出他這赤子般的熾烈;更想窺見這條迷途的小魚,究竟在她深潭中的哪片陰影裡尋到了歸處……
不過,以唐栀的性格,哪怕林梨不提,他也會在之後主動說起。
唐栀溫柔地笑了,眉眼彎得柔和,不似平日燦爛,像是得到了他期望之中的答案,眉間卻若有若無地藏着幾絲愁緒。
“好,娘子。對了,午時已到,我得趕着先進宮去了。娘子,晚些見——對了,菲姨,林珑她……受了點傷,想你去看看她。”
菲姨爽快地應道:“好嘞。一路平安啊!”
林梨眨眨眼,輕輕點了點頭,溫聲道:
“一路順風。”
“嗯!”
*
“朕最信賴的愛卿,實在是叫朕傷心啊。”
聖上側卧在龍椅之上,一身黃衣,耀眼奪目。不過最為引人注意的,還是手裡轉着的撥浪鼓。
他手中的撥浪鼓外表破舊,鼓面的花紋盡數褪了色,敲出來的鼓聲也悶悶的。
“咚、咚、咚”。
像從遠處傳來的鐘聲。
季瑛跪倒在天子腳下:“聖上,恕屬下看人不力,竟出了這麼大的纰漏。望陛下責罰。”
“好了,起來吧,你可是除掉侯府的大功臣呢。貫道他心思缜密,能力極佳,能藏這麼深,屬實是朕也難以料到的。你說,這是不是也意味着朕的眼光,還不錯呢?”說罷,聖上嘴角揚起詭異的弧度。
“望陛下責罰。”季瑛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
聖上不顧她的反應,繼續自顧自地問道:“愛卿在回京的路上了?”
“是。”
“他可有受傷?”
“在與孔家探子對接之時,中了一箭。并未傷及要害,無甚大礙。據人來報,現已神志清明。”
“那就好,那就好。”說完的下一秒,聖上像得了癔症般,突然開懷大笑。他的笑聲久久萦繞在大殿中的每一處角落,直叫門口的守衛心裡發毛。
“我還有許多,要同愛卿,好好算算的呢。”
季瑛不語,可額角、手心不斷冒出的汗,已然出賣了她的真實想法。
她在害怕。
大太監常公公來報:“陛下,唐輔相到了。”
“讓他進來吧。”
如今,唐栀褪去了少年的青澀,不再像當初那般顫顫悠悠地行禮。他熟練地提襟跪拜:“微臣參見陛下。”
“平身。”聖上笑眯眯地說道,“唐卿,近來可好?可知你的白大人去哪了?”
突如其來的關心與诘問。
重點當然在後者。
按理說,聖上定然是最了解白大人去向的,如今卻來問我一個微不足道的打下手角色,隻怕是……白大人出事了。
唐栀微微皺着眉,嘴上依舊鎮定自如:
“回陛下,近來安好。至于白大人,隻知他出門辦事,其餘信息,并未知曉。”
聖上嗤笑一聲:“呵。唐卿啊,你可還記得,當初侯府之事?”
“記得。”
“那次,你做得好,白卿做得好,所以,朕給你們重賞。助你們平步青雲、享榮華富貴。可有人,卻不知感恩。你說,朕該如何是好呢?”
一道棘手的陷阱題。
一不可越界決定,若直接指認,說些“應當嚴懲不怠”的話,隻怕日後反噬到自己身上;
二不可質疑聖上判斷,為其開脫,可能會被懷疑與其勾結;
三不可回避問題,則會顯得懦弱無能、難當大任。
唐栀三思過後,低頭躬身,恭敬答道:
“陛下天恩浩蕩,賞罰分明,臣等蒙恩已是惶恐,豈敢再論他人?雷霆雨露,莫非君賜。臣唯知效死以報陛下,至于他人之心……臣愚鈍,不敢妄測天意。”
“‘雷霆雨露,莫非君賜’……”聖上閉上眼睛,微晃着頭,細細品味着這八字。
“說得好!唐卿,朕還真是小瞧你了呢。”
唐栀垂眸,不敢擡起半分:
“微臣不敢當。”
此刻,唐栀内心:
哎喲,白大人你究竟是犯什麼大事了!我現在好不容易拿了個鐵飯碗,又好不容易和姐姐親近了許多,總算可以平平淡淡過日子了,怎麼又憑空整出這麼一檔子事呢!
“好了,朕不同你打啞謎了。你可知,西南動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