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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栀側躺在躺椅上,眉頭緊蹙,手裡拿着一本書,心不在焉地翻動着。
“阿栀。”
一聽見林梨的聲音,唐栀咻地一下坐了起身:“姐……娘子。”他的笑容高高挂起,卻又突然想起了什麼,默默将嘴角放下。
她的聲音不帶一絲情緒。她很平靜,很淡然,像是今日從未發生任何事。
好像這個夜晚,不過隻是一個稀松平常的夜晚。他們可以照舊睡在一張床上,然後唐栀可以趁林梨睡着了,輕輕從身後抱住她,輕輕聞她耳後的淡淡梨花香。第二日一早,假裝什麼都沒發生,一起用個早膳,再說幾句渾話,惹得姐姐要往他身上砸香囊,然後他再順勢收下。
林梨這樣在外人面前拘束又有分寸的人,總是給人疏離感,像一棵結了霜的樹,隻一靠近,就會沾得滿身寒氣。
可唐栀知道,她的霜不過是絮,隻需用手輕輕拂開,便又是一幅可愛可親的模樣。
“在看什麼?自我進京後,便很少見你看書。”林梨淺笑着,緩緩走近。
“沒什麼,”唐栀默默将書合上,“那個,姐姐你剛才,去哪了?”他擡起頭,亮亮的桃花眼裡寫滿了委屈,似乎是想從她的回答中找尋一些清神安心的方子。
林梨嘴角噙笑:“《清心經》?近來可有事煩擾?”
她在回避。
“無事,不過是找些消遣……對了姐姐,我方才在南郊,看見了一個好像你的身影……”
她對唐栀步步緊逼的問題充耳不聞,捋了捋鬓角的頭發,溫聲道:
“那院中你費心找聖上求來的小妾,也是你找來的消遣嗎?”
“嗡——”唐栀腦海中響起尖銳的耳鳴聲。
他難以抑制地用手捂緊雙耳:“不是……娘子,你聽我說……”
“不是?那為何不送走?”
“我……我……”他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眼前人的身影開始扭曲、閃爍,直至面目全非。
“唐栀,你可還記得,你說過的諾言,兌現了幾成?你幼時違逆不了父親,任由着沈娘一聲不吭地離開,父親替你定下了婚事;後來成了人又違逆不了命運,家道中落、一無所有;事到如今,你狀元郎的頭銜又有幾分風光?呵,無非是天子手下一枚用完即棄的棋子罷了——
“你,至始至終,就是個懦夫。”
登時,天旋地轉,他眼前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
林梨一進院門,便瞧見了唐栀睡在了躺椅上。一走近才發現,他竟渾身發抖,滿頭大汗。
看來是做了噩夢啊。
“唐栀。”林梨輕拍了拍他的肩。
沒反應。
他看起來很不安。身子蜷縮,眉頭緊蹙,手指緊攥成拳。腦袋不受控制地搖晃着,嘴裡嘟囔着林梨聽不清的話。
林梨無奈歎了口氣,俯身,伸手撫上他的腦袋,安撫道:“阿栀,是我,醒醒。”
終于,唐栀醒了。
他睜開眼,額角的汗珠仍在沿臉頰滑落。他恍惚地看着面前林梨的臉。她微張着嘴,緊緊盯着他,眼裡滿是擔憂。
鬼使神差下,向來隻敢在林梨睡覺時偷偷抱她的唐栀,竟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緊緊擁住了她。
林梨一驚,下意識地想後退,心跳聲卻轟然響起,與腦中僅存的幾分理智拼死抗争。
“别動,”唐栀察覺到了她的局促,
“讓我抱一下。
“一下就好。”
林梨:……
見他可憐,林梨卸了勁,打算就任他折騰了,手卻不受控制地抓緊了那份和離書。
“做噩夢了?”
“嗯。”唐栀将下巴枕在他肩上,她能感受到他喉間的震動。
“夢到什麼了?”
“夢到……姐姐不要我了。”
林梨沉默了。不遠處飄飛來的幾片雲朵遮蔽了天上月,她眼中的光也随之慢慢黯淡。
唐栀見她不說話,便猜想她是還在生自己的氣,于是松開手,鄭重地望向她那對漂亮的雙眸:
“納妾之事,當真不是我……”
“我知道。”林梨勉強地笑了笑。
“你……不生氣?”
“嗯。”林梨輕輕點了點頭。
唐栀喜從悲來,方才緊蹙的眉頭頓時舒展開,嘴角挂上笑容,又緊緊地握住林梨纖細的雙手:
“娘子放心,此事我一定會想辦法解決好的……我心裡已經想到法子了!隻是今日,出了些意外……”
他在猶豫要不要将在青翠苑偶遇她的事說出來。但她與白大人談論的,似乎是正事——什麼“保住他”?這個“他”是指誰?什麼大事犯得着親自出面請人“保住”……?
而林梨正在思考何時将那份和離書拿出來。唐栀的桃花眼,笑起來格外動人;委屈時,眼角向下,像隻小狗,很難不叫人心生動容。
他剛做了那樣的噩夢,若我此時提出合理,會不會傷到他……?
可這是攸關二人命運的大事,況且無論何時提出都會傷到他,要是繼續拖下去,隻怕會像今日一般不斷動搖……拖得越久,越難下定決心。
日子一長,感情更深,隻怕,再也脫不了身。
有時候,人會在某一瞬間萌生出瘋狂而正确的決定。
她覺得這次是了。
她用力将手掙開,别過臉,将手上那卷和離書遞到他手上。她的手微微顫動着,鼻翼翕動,聲音輕柔卻堅定:
“唐栀,你我,和離吧。”
……
南麻村。
一行人正在往屋内搬着行李。
“我們這可沒有唐府那麼舒坦呢,雖然是京城邊上的村子,可窮得很,她那種養尊處優久了的小姐夫人,住得慣?”一位紮着小髻的少女嘟囔道。她約莫十五六歲,手上拎着兩個小盒子。
“冒冒,休的無禮。”岑千知出口批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