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啟程了。
這回與從京裡回來那趟大為不同,不但隻有兩輛馬車,還選了看着廉價又不舒服的馬車。從坐到馬車微微發了黴的墊子的瞬間,衆人便知道,這趟旅途必定艱難。
唐璨坐在颠簸的馬車上,忽覺身上紮紮的,便仔細摸了摸剛換上身的衣裳:“這摻了麻的布料,就是紮人。”
唐栀身上也穿着一樣的衣裳,髒髒的土黃-色,再配上粗糙的剪裁,任是天子穿了也很難顯得貴氣。他溫聲安撫道:“西南多山,多山匪,若是過于招眼,隻怕會招來禍端。”
“對了,既然此行艱難,為何還要帶上菲姨和那阮什麼?”唐璨問道。
坐在馬車頭的甘煥之嘴裡叼着根狗尾巴草,他掀起簾子幫忙答道:“菲姨擅與人打交道,會西南土話,而阮貞離是皇帝身邊的人,不帶上隻怕又惹人懷疑;而且,我們現在的身份變成了投奔西玄王的一家人,若沒有女眷,隻有我們幾個糙漢子,别人不把我們當刺客都算好的咯。”
“一家人?”唐璨皺起了眉頭。
“對啊,唐兄沒和你說嗎?我們啊,現在都是被奸人陷害不得已流亡西南的人,要是被朝廷抓到,就要死翹翹了。”
“那我是?”
“我叫張三狗,你叫張大狗,唐兄是張二狗。然後阮貞離是我媳婦,菲姨是我們大姨。”
唐璨:?
“不是,阮什麼怎麼成你媳婦了?”唐璨還是念不出這個拗口的名字。
“這個,你要問唐兄……”
唐栀昨夜沒睡好,正眯蒙着眼睛,本打算交由甘煥之應付唐璨的問題,誰知這手絹竟這麼快就丢回給他。
“……不然成你媳婦?”
“那不行,林珑會把我腿打斷的。”
趁唐璨說話的間隙,唐栀麻利地從包袱裡拿出一個包子扔到他手裡:“吃個包子吧。”
唐璨愣愣地低下了頭。這個突然冒出的包子散發着油香,拿在手中猶有餘溫。
“哪來的?”
“廚房的。”
“我早上特地去廚房看了,今日府裡可沒包子吃。你是不是偷偷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沒有。”唐栀抱着手。
“找林小姐去了?”
聞言,唐栀佯作毫不知情的樣子,淡淡答道:“林小姐?她在渭城嗎?”
“還裝。我都看到了。”
“看到什麼?”唐栀絲毫不怯。
唐璨輕哼一聲:“昨夜我餓了去廚房找吃的,瞧見你衣衫不整地從外頭翻牆回來——你這翻牆的手藝保留得倒是不錯啊。我知道接下來你要問我怎麼知道是你的,看這個。”唐璨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白玉玉佩,上邊刻着一朵梨花,一朵栀子。若是不細看,或是不了解這兩種白花的差别,還真是很難看出這兩朵花的差别。
“嚯!我知道!唐兄告訴過我,這象征着唐兄和林小姐的愛情!”甘煥之興奮地插嘴道。
“你别打岔。你這玉佩,已經有兩年沒戴過了吧?這玩意突然出現在院中,不是和林小姐有關,還能是和什麼有關?”
唐栀挑了挑眉,再捋了捋鬓角的碎發,絲毫沒有謊言被戳破後的窘迫。
此人嘴上答道:“随你怎麼想。”嘴角卻止不住地上揚。
……
另一個車廂内,菲姨正倚在林梨肩上休息。
“真是奇了怪了,這阮貞離怎麼就這麼聽話呢,我們說什麼就信什麼,隻說了不過五句話,便答應了替換身份的事。小梨兒,呸,小阮,你怎麼看?”菲姨小聲在她耳邊說道。
“她?”林梨沉思了片刻,“這日淩晨,唐栀走後,也就是我們互換身份時,她拉着我的手,和我說,她的親人将她賣了一次又一次,每次她都從死裡逃生。從此她便決定誰給她安穩日子過,她便依着誰。”
菲姨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什麼?她可從來沒和我們說過這些——她還有和你說其他的嗎?”
林梨垂眸,叫人看不清她眼裡的情緒:“她說,唐公子很好,雖然不喜歡她,卻從來不欺負她,從不強人所難,也不像她愛喝了酒就打人的表哥。”
阮貞離那張嬌美的臉忽然浮現在林梨眼前。
“我知道,唐公子心悅的一直是你。皇宮那邊的人催我趕緊誕下子嗣,我便常常守在唐公子房門,而他一次都沒正眼瞧過我,哪怕喝醉了,也隻讓甘理事扶他,隻要我一碰到他,他便惱了,說我‘不是她’……”她落寞地低下了頭。
“那宮裡那邊……”
“宮裡那邊,我就說,唐公子似有不舉之症,他們便不再多問了。”阮貞離無奈地搖了搖腦袋,“他們平日除了催我趕緊誕下子嗣,就是問我唐公子可有什麼異樣之處,其他的,也就是叫我偷偷記錄他的行程什麼的。”
林梨情不自禁地睜大了些眼睛——不舉?唐公子這幾日,倒是精神煥發。還有這聖上,還當真是多疑。
“那我以後需不需要和宮裡……”
“不用,在京時,我都交代清楚行程了。到渭城的不久後,我就收到了他們的回信,他們叫我不用再寄,專心潛伏,以防露餡。可能是我太蠢了吧,他們似乎越來越不在意我這個‘探子’了。”
“……好。”
此刻,林梨的大腦難以自禁地高速運轉起來:
聖上如此多疑,才兩年過去,竟已如此信任唐栀了?竟願意舍棄一枚花了這麼大功夫找來的探子——不對,是“人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