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摯愛之人别離之時難以自制的嗚咽,窮途末路投身江河之時的絕望,抵達西南白手起家的無助。可他又在恍惚間聽見帳外隐約傳來婦孺的哭聲,像一把鈍刀,一下下刮着他的心。他想起他的愛人受他牽連而流落江南,為謀生不得已去做了青樓的歌姬,那時她的腹中有着他們期待已久的孩子......
“哼,”白太傅重哼一聲,“寄生?倘若天下百姓得以安居樂業,不必再流血流淚,受骨肉分離之痛,又談何寄生?這不就是我們聚在此處的目的嗎?”
老将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年輕将領的眼中閃過一絲動搖。
“你......”
"夠了。”年輕的将士剛想反駁,就被玄王打斷了。
玄王突然起身,燭火在他臉上投下深淺不一的陰影。他望向帳外飄搖的軍旗,聲音低沉:“明日......與朝廷使者議和。”
諸将愕然。隻見他們的主帥背對着衆人,向來挺拔的肩膀此刻竟顯出幾分疲憊。
案上的燭火輕輕搖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
三日之期已至,晨霧未散時,玄王便已端坐主帳。案上沉香袅袅,将他的面容籠在青煙之後。
"傳諸位使者。”玄王指尖輕叩案幾,聲音不疾不徐。
在唐璨的冷嘲熱諷下,有間諜嫌疑的甘煥之隻好選擇留在客房。
侍衛讓唐栀率先進殿,其餘人先于帳外等候。
帳中隻有玄王和他的貼身侍衛。
“你來了。”
唐栀壓下心頭悸動,躬身行禮:“玄王殿下,不知考慮得如何?”
玄王擡手示意,侍衛立即捧上鎏金酒壺。琥珀色的酒液注入青玉杯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說三個條件,若你能答應,我便簽了這議和書。”
唐栀指尖微顫,杯中酒面蕩起細紋:“您請講。”。
“其一,回京途程,需由我玄甲軍護送。”玄王屈起一指,“其二,朝廷需立誓,不追究我麾下将士及家眷。”第二指緩緩扣下。
唐栀眼中喜色一閃而過,又強自按捺:“這兩條,在下必當全力斡旋。”
“其三......”玄王忽然傾身,案上燭火在他眼中跳動,“關于西南細作之事,永不再提。”
指甲“叮”地碰在杯沿。唐栀佯作困惑:“這第三條,在下不明白什麼意思......”
玄王輕笑一聲,笑聲裡帶着幾分寒意:“很好。若前兩條不得答複......”他指腹輕點議和書,“這紙文書,便作廢了。”
帳外秋風卷起落葉,沙沙作響。
唐栀深吸一口氣,舉杯敬酒:“在下一定不負玄王所望。"
話畢,他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
留在客房的甘煥之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一隻鴿子立在窗邊,腳邊綁着紙條。
他不大熟練地将紙條拆下,摸了摸鴿子光潔的羽毛,拍了拍,它便撲閃翅膀飛走了。
紙條上寫着:“一切就緒,拖延時間。”
“不好!”甘煥之猛地站起,案幾被撞得搖晃。茶盞翻倒,褐色的茶水在紙上洇開,像極了即将漫延的血色。他知道,聖上已經下旨讓季将軍發兵了,所謂議和,不過是拖延時間的障眼法。聖上從頭都尾,都隻想拿唐栀這行人當誘餌,或是犧牲品。總之,若是再不出手,隻怕這裡的每個人都有危險。
他奪門而出。
可就在腳邁出客棧門口的瞬間,他又想起了他的爹娘,此時此刻,正在被關在皇宮不見天日的地牢中。若是他背叛朝廷的事被發現了,他們都會被自己牽連吧......
他低頭看向不久前唐栀和他分享說他和林小姐終于和好時送他的玉穗,說是要給他沾沾喜氣。他耳畔又傳來唐栀的聲音:“隻是想和你說,在我心裡,你早就同我親如手足了。”
......
爹!娘!對不住了,我不能為了自己,為了你們,然後眼睜睜看着千萬人在這裡活活等死——
孩兒不孝!孩兒不孝啊!
你們會理解我的吧?他們一定有辦法救你出來的——
他再也壓抑不住内心波濤的情緒,一邊嚎啕大哭,一邊一路狂奔。他氣喘籲籲地抵達了玄王駐地,臉上滿是淚痕。
入口處的将士們攔住了他:“來者何人!”長戟交叉擋住去路,寒光映出守将警惕的面容。
“我要見玄王!我有要事禀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