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本來以為你小子餓死了,明明已經把你扔了出去,沒想到你竟然自己爬回來了,又來壞我們的好事!”大寬惡狠狠地道:“已經給你小子兩袋糧食了,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非得看我們全村人餓死你才開心嗎!”
大寬的腳一下又一下地踩在阿盛的頭上,像踩一隻螞蟻一樣,将他的腦袋狠狠磕進泥土裡。
大寬身邊一個瘦的幹巴的小弟接着道:“就是,你老掉牙的祖母能嫁出去,還能換的上糧食已經是狡牙大王無上恩典了,你小子還想劫花轎?還想餓死我們全村人不成!”
阿盛仍在掙紮,他的雙手不斷想要支撐地面重新爬起,卻又被無數雙腳踩下。他拼進全身力氣怒吼道:“全村的女子已經被拿出去換糧食了!你們不要自欺欺人地騙自己狼妖那會是什麼好歸宿!狼妖是吃人的狼!你們一回回送出去的新娘是自己的妻子,女兒,老母!你們拿他們的性命去填飽自己的肚子,這口飯也吃得下去!”
大寬啐了一聲,罵道:“别把你自己說的那麼清高,你不也是靠吃你姐姐換來的糧食才活到現在的!”
聞言,阿盛僵硬的身體頓了一下,随後他的眼淚混着土壤融進地裡,泥土嗆進他的喉嚨,腥鹹的土味湧進他的五髒六腑,讓他窒息。
身上的痛意潮水般蔓延全身,恍惚間,他忽然覺得就這麼死去也挺好的。
至少……他就能看見阿姐了。
阿姐溫婉的容貌猶如刀子般刻進他的心裡,那身鮮豔的大紅嫁衣仿似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
他曾在無數個夜晚夢見身披嫁衣的阿姐,阿姐笑臉盈盈,美麗的仿佛初開的夾竹桃。
“盛兒,我好看嗎?”燭火下,阿姐瘦削的面龐映出淺淺的笑。桌子上,古樸的妝奁半開着,阿姐的臉上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桃紅色的胭脂,平添了幾絲媚人的柔情。
“不好看。”阿盛的眼淚在眼眶中呼之欲出,他偏過頭,倔強地不去看她,生怕自己落淚的一瞬間會被看到。
“胡說,該打!你阿姐我什麼時候不好看過?”阿姐雖然嘴上說着該打,可她伸出的手卻格外輕柔。她撫上他的臉,替他拭去淚水,溫聲道:“男子汗,流血不流淚,你姐姐我明天是去出嫁哎,你開心點好不?笑一個嘛,哭喪着臉,可醜!”
阿盛紅着眼近乎乞求道:“姐,你明天不嫁好不好,咱們不嫁!一定有辦法的,一定有别的辦法的!你再等等我,說不定明天我地裡的種子就發芽了!到時候一定能長出糧食!我們不會一直挨餓下去的!相信我,相信我!”
阿姐點點頭,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我們阿盛一向能幹,阿姐相信你,總有一天,你一定能讓大地上重新長出糧食,讓我們全村人都不再挨餓……隻是可惜,阿姐可能看不到那天了……”
阿姐的目光望向了空空如也的米缸,她溫柔的嗓音中仿佛夾雜了一抹似有若無的歎息,不過轉瞬之間又多了幾分美好的願景:“沒關系,明日過後,米缸就會填滿了。到時候糧食會塞地滿滿登登的,叫我們阿盛怎麼吃也吃不完。”
“我走以後,你要照顧好祖母,更要照顧好自己……聽懂了沒有?姐姐不在,以後你就是個大人了,不要動不動就哭鼻子,還跟個小孩子似的,羞不羞?”
阿姐彎彎的眸子不管何時總是藏着笑意,她總能用最輕快地聲音道出最悲傷的言語。
小時候爹娘去世時她是如此,長大後,她出嫁時,亦是如此。
面前阿姐的音容笑貌與幼時交織在一起,他仿佛想起了好久之前,阿姐曾對他說過的話。
那時的姐姐,眼眸像星星一樣,一眨一眨,明明她自己還是個小孩子,可卻總能給阿盛帶來極大的安全感。
阿姐稚嫩的言語萦繞耳畔,仿佛一陣化開的清風,吹進孩童的心裡:“阿盛不哭,雖然爹娘不在了,但姐姐還在。隻要你、我、祖母,我們三個人同在一處,家就還在,阿姐會一直站在盛兒身前,誰也不會将我的阿盛欺負了去!”
阿姐模樣生的好看,是村子裡人盡皆知的。
在五年前,日照村還是個富饒的村莊,追求阿姐的男子數不勝數,所有人都以為溫婉美麗的阿姐會有一個好的歸宿。
可惜,天不遂人願,五年的時間,這個村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阿姐出嫁那日,給家裡換來了足夠生存一段時間的糧食,阿盛拒絕過,可他沒有辦法。
他年過八尋的祖母滿面濁淚,她顫抖着手向他端來阿姐換來的米粥,一遍一遍地道:“盛兒啊,來喝點吧,這米粥香甜着呢,快吃吧,吃飽了肚子不餓,肚子不餓……”
肚子不餓,對他們來說已經是最大的奢望了。
阿盛心如刀割,吸了吸鼻子,聲音沙啞道:“祖母,我吃不下。”
“胡說,怎麼吃不下呢,我們盛兒小時候可能吃了,一頓啊能吃三個大馍馍呢。”祖母将粥硬塞進了阿盛的手裡:“糧食不怕吃,祖母有辦法,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