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寶山的褲腿紮在雨靴裡，上面布滿泥點，就這麼站在門口，等着董鑫月過去給他拿拖鞋。
換好鞋，他就一屁股坐到擺在客廳角落的餐桌旁，取下夾在耳朵上的香煙點燃，一邊吞吐着煙霧，一邊罵罵咧咧地指使董鑫月去拿酒、再給他炒一盤花生米。
董鑫月忙得團團轉。
盛繁星旁觀片刻，再次判定盛寶山今天應該不會動手，便回了自己房間。
她怕自己再看下去會忍不住，到時候盛寶山要對她動手，董鑫月肯定還會過來護着她。
窗外仍下着雨，淅淅瀝瀝的雨聲如同一串清脆的樂符，盛繁星坐在房間裡，漸漸冷靜下來，拿起桌上的筆記本接着寫未來規劃。
天色漸沉，各家各戶都做起了晚餐，不同菜肴的味道混雜在一起透過窗戶縫隙隐隐飄進房間，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有些反胃。
“星星，吃飯了。”董鑫月在外面敲門。
“來啦。”盛繁星揉了揉鼻子站起身。
出去一看，盛寶山翹着二郎腿靠在沙發上，一邊刷着手機，一邊用小拇指摳着牙縫，顯然已經吃飽喝足了。
盛繁星經過時，他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就好像旁邊路過的隻是一團空氣。
這就是委托人和“父親”的相處模式，與其說是父女，不如說是陌生人，甚至連陌生人都不如。
盛繁星目不斜視地來到餐桌旁坐下，董鑫月晚上做了兩菜一湯，旁邊還放着半碟花生米。
盛寶山坐過的位置，灑滿湯水油點以及抖落的煙灰，董鑫月從廚房拿着抹布過來擦了擦，順手遞給她一碗米飯。
将桌上的酒瓶拿走收好，董鑫月才也端着一碗飯坐了過來，無聲用眼神催促她快吃。
盛繁星看了看桌上的菜，青椒炒肉所剩無幾，絲瓜蛋湯隻剩個底，也就清炒小白菜還有大半，估計是最後做的，盛寶山不愛吃青菜。
哪怕前幾年他還沒對董鑫月動辄打罵時，也從來不會等她們一起吃飯，每每都是董鑫月剛炒好一盤菜，就使喚她端上去自己先吃，不管孩子死活。
難以想象，委托人一個還在長身體的小孩子，在家卻隻能吃剩菜。
一想到剛才狼藉的桌面，盛繁星就反胃。
她不想碰那兩盤剩菜，夾了一筷子小白菜，埋頭開始扒飯。
剛吃兩口，熱騰騰的白米飯下面露出一點醬色，盛繁星用筷子一撥，就看見碗底還藏了小半碗青椒肉絲。
青椒很少，幾乎全是肉，蓋在上面的米粒吸滿醬汁，共同散發出誘人的味道。
盛繁星眨了眨眼，看向董鑫月。
董鑫月的椅子靠在桌角，人背對着沙發那邊的盛寶山，身體将她完全遮住，一言不發地吃着飯。
這一幕其實在委托人的記憶中也時有發生，但旁觀和親身體驗是兩回事，盛繁星的感受也和委托人迥然不同。
委托人年紀小，再怎麼懂事也會嘴饞，吃到媽媽給自己留的肉總歸是高興的。
盛繁星卻隻覺得心中酸楚。
哪有人在自己家裡吃飯，還搞得跟做賊似的？
天底下就沒有這樣的道理。
盛繁星握着筷子的手悄然用力，又漸漸松開，在董鑫月詫異的眼神中将碗底的肉分了她一半，沉默無言地吃完了這頓飯。
幫董鑫月收拾好碗筷，盛繁星就開始不動聲色地觀察起盛寶山。
東西都已經買好了，但她不确定盛寶山今天還出不出門，所以不能立刻動手。
客廳太小，怕總是在盛寶山面前晃悠引起他注意再生事端，盛繁星就回了房間，隻不時出來倒杯水。
窗外雨勢逐漸變大，天邊不時響起驚雷聲。
伴随雷鳴落下的銀白閃電将整個客廳照得極為亮堂，室内忽明忽暗，外面暴雨傾盆，盛寶山的情緒肉眼可見地煩躁起來。
但他的出氣筒身上傷還沒好，另一個小崽子躲在房間裡，有她護着也不好動。
外面雷聲不斷，又不方便打電話，最後盛寶山隻能無聊地玩起了線上鬥地主。
下着雨網絡信号不好，鬥地主動不動就卡頓掉線，導緻他很快就輸光了豆子，罵罵咧咧退掉遊戲，開始玩捕魚達人。
一直磨蹭到八點多，期間他又喝了瓶啤酒，才終于收起手機回了房間，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盛繁星端着水杯出來，透過主卧門縫看見癱在床上睡得死豬一樣的人，目光微閃。
倘若她沒有委托人的記憶，恐怕已經拿着繩子過去了。
但她有，所以她知道，董鑫月曾試圖在盛寶山睡着時将他綁住拖延時間，然後帶女兒逃走。
卻在剛觸碰到他的身體時，就被清醒過來的盛寶山一把抓住，生生打斷了兩根肋骨。
大約是做了虧心事，他平時睡眠很淺，哪怕是喝醉了也都還留着一絲警惕意識。
不過也僅此而已。
放好水杯，盛繁星朝着正好在玄關處整理鞋架的董鑫月走去，她剛剛打掃完廚房客廳，晾曬完衣服，正打算去洗盛寶山的鞋。
盛繁星先她一步拿起那雙底下全是泥的棕色雨靴：“媽媽，我幫你洗。”
董鑫月驚訝地擡起頭：“星星？你怎麼還沒睡，明天要上學了，不用你洗，我來就好。”
她說着想從盛繁星手裡接過那雙雨靴，卻被盛繁星避開，女孩今晚似乎格外執着：“讓我來吧，媽媽。”
“我想幫你做點什麼。”
“星星，你……”看着眼前神态認真的女兒，董鑫月欲言又止，星星又露出這種令她陌生的表情了。
她到底怎麼了？早上從她這裡拿錢去買了什麼？中午出去見了什麼人？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現在又要拿盛寶山的鞋子做什麼？
董鑫月隐隐察覺到了一些，整個人再度變得極其不安起來，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最終，她深深吸了口氣，望向盛繁星：“你想做什麼？星星，告訴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