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着身子與盛繁星平視,語氣很輕,卻極為鄭重,眼裡的情緒複雜到令盛繁星都難以看懂。
盛繁星正想隐瞞,卻聽見她說:
“媽媽和你一起。”
盛繁星微怔。
董鑫月昨天曾問過自己,希不希望她離婚,盛繁星看得出她當時内心的遲疑和恐懼,所以并不打算将自己的計劃告訴她。
直到今晚,董鑫月都還在猶豫。
可此時此刻,盛繁星再與她對視,卻隻看見了女人眼中濃重的擔憂。
遲疑仍有,恐懼仍在,但比起那些,董鑫月更無法接受的是眼睜睜看着女兒自己一個人去做危險的事。
她不知道盛繁星想做什麼。
她隻是想和她一起。
隻有這樣,她才能在危險來臨時第一時間保護女兒,哪怕是死,她也會死女兒前面。
董鑫月目光中袒露的決心和愛護之意太過灼熱,盛繁星睫毛微顫,竟有些不敢再與她對視,别開了臉。
她和董鑫月回到卧室,關好門,将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
随後,她從床底的紙箱裡拿出早上買的工業圖釘、錘子、鞋墊,一包磨好的安眠藥粉,布洛芬,以及從雜物室裡找到的一捆麻繩。
望着這些東西,董鑫月足足愣了好幾秒。
盛繁星說完問她:“目前的計劃就是這樣,你覺得還有需要改善的地方嗎?”
多一個人多一份力,有董鑫月幫忙,成功率隻會更高,當然前提是她不掉鍊子提前露出破綻。
董鑫月一時沉默無言。
這個計劃看似簡陋,但盛繁星幾乎考慮到了方方面面:鞋墊是為了固定好圖釘後縫在鞋底消音,布洛芬是為了鎮痛,防止盛寶山受傷後過于疼痛而睡不着。
她還說盛寶山習慣站着穿鞋,并且一般先穿左腳,而這些董鑫月從未注意到。
董鑫月在生活上也是個細心的人,此時卻頭一回覺得自己遲鈍,起碼她依靠這些細節想不到這麼周全的計劃。
她的星星,應該也想不到。
看着侃侃而談的盛繁星,董鑫月清晰地意識到,這不是她那個怯弱沉默的女兒。
她的女兒沒有這麼聰明,沒有這麼冷靜大膽,也基本上不去菜市場找她。
董鑫月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有種塵埃落定之感,這一切她早有察覺。
她的手機可以上網,中午回來之前,她就在網上搜了很多信息,大概能明白女兒現在的情況。
性情大變,也許還隻是受了某種刺激。
可若是連習慣,思維模式,甚至智商都變了,那就隻有一種答案——
自己苦命的女兒,常年在這樣畸形的家庭下生活,分裂出了第二人格保護者。①
是她沒有做好一個母親的職責,沒能給女兒好的成長環境。
她沒能保護好女兒,所以,女兒才不得不分裂出第二人格來保護自己。
董鑫月心中充滿了愧疚,她應該早點帶星星離開的,否則星星也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這次,一定要成功。
哪怕不成功,她說什麼也要跟盛寶山離婚,帶星星走。
董鑫月下定決心,她沒想到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地方,自覺在這方面給不了星星幫助。
但她動手能力強,當即去把盛寶山的雨靴洗幹淨拿回房間,按照盛繁星說的,用錘子将工業圖釘一枚一枚倒着刺入鞋底,然後拿着大頭針,把那雙劣質的棕色鞋墊縫上,将鞋底的釘帽全部掩藏。
做好這些後,她将鞋子放在玄關鞋架邊,回來摟着盛繁星母女倆一同入睡。
第二天的早飯是小米粥。
外面如天氣預報所預告的那樣,雨水連綿不絕,盛繁星一早就被董鑫月叫起床,喝了碗粥墊肚子。
盛寶山踩着拖鞋步伐拖拉地走出房間,身上換了另一套幹淨的工服,一屁股坐在餐桌旁,不耐地敲着桌子讓董鑫月趕緊把早飯端上來。
董鑫月遞給他一大碗加了大量剁椒醬的小米粥。
這依然是盛繁星的主意,盛寶山喝粥時喜歡加剁椒醬,還習慣端着碗大口大口往嘴裡灌,就像喝水一樣。
小米粗糙的口感和剁椒醬霸道的酸辣味,能夠讓他忽略粥裡摻雜的藥味,以及吞咽布洛芬緩釋片時的異物感。
一大碗粥呼噜呼噜喝完,盛寶山毫無所覺,放下碗起身就準備出門。
工地上的開工時間一般都挺早的,遠比小學六年級上課的時間早得多,但他一點都沒察覺到這個點起床看到盛繁星有什麼不對。
見他走到門口,盛繁星退回自己房間。
董鑫月跟在盛寶山身後,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的緊張。
可惜的是,她平時面對盛寶山也很緊張,顯然盛寶山完全沒發現兩者之間的區别。
他扶牆而立,踢開拖鞋,略微低頭掃了眼确認位置,便擡起左腳往幹淨的雨靴裡踩去。
“轟隆——”
窗外一道驚雷轟然炸響,如同某種浩蕩的審判之音,要滌清這世間的一切罪惡。
“啊啊啊——!!”伴随着男人發出的殺豬般慘叫聲,一道閃電猛然打在盛寶山因極度痛苦而扭曲的臉上。
腳掌仿佛被幾萬根針同時穿透,盛寶山臉色慘白,額頭布滿了虛汗,整個人哀嚎着向一旁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