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課的鈴聲尖銳地刺破教室的沉悶。數學老師在講台上講解着複雜的三角函數,粉筆劃過黑闆的聲音單調而催眠。初衍低着頭,強迫自己的視線聚焦在攤開的筆記本上,但那些扭曲的符号和公式仿佛都在旋轉、跳躍,模糊成一片無法辨識的灰影。
昨晚的冷雨和持續的恐懼像兩把冰冷的锉刀,反複刮擦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經和身體。胃部,那個從小學起就因長期飲食不規律、饑一頓飽一頓而埋下禍根的器官,此刻正醞釀着一場無聲的風暴。
起初是隐隐的、熟悉的鈍痛,像一塊冰冷的石頭壓在胃脘。他沒在意,隻是将左手更用力地按在腹部,試圖用外力壓制那份不适。他習慣了疼痛,無論是手腕上的,還是心裡的。這點胃痛,不過是身體交響曲中又一個微不足道的音符。
然而,疼痛并未如他所願地平息,反而像被投入了催化劑的化學反應,迅速升級、蔓延。鈍痛變成了尖銳的、帶着灼燒感的絞痛,一陣緊過一陣,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在他胃裡粗暴地擰絞。冷汗瞬間從他額角滲出,順着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攤開的筆記本上,暈開一小團深色的濕痕。他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那是他自己咬破了内唇。
更糟糕的是,一股強烈的、帶着腥甜氣味的惡心感猛地從胃裡翻湧上來,直沖喉嚨!他下意識地弓起背,用盡全力将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覺壓下去,身體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喉嚨深處傳來難以抑制的癢意,伴随着令人心悸的灼熱感。
不行……不能在這裡……
初衍的腦海中警鈴大作。他太熟悉這種感覺了,這不是普通的胃痛。恐慌瞬間壓過了疼痛本身。他猛地擡起頭,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因為劇痛和強忍而微微發紫,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眼神裡充滿了痛苦和一種近乎崩潰的哀求,看向講台上的老師。
“報告…老師……”他的聲音極其微弱,帶着無法抑制的顫抖和破碎的氣音,仿佛每一個字都用盡了全身力氣,“我…身體…很不舒服…想去…洗手間……”
數學老師正講到關鍵步驟,被打斷有些不悅,皺着眉看向初衍。當看到他那張慘白如紙、冷汗涔涔、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厥過去的痛苦面容時,老師也吓了一跳,連忙揮揮手:“快去快去!需要去醫務室嗎?”
“不…不用…謝謝老師…”初衍幾乎是立刻拒絕,聲音輕得像一陣風。他不敢再停留一秒,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動作牽動了胃部的劇痛,眼前頓時一陣發黑,身體劇烈地晃了一下,手死死抓住了桌沿才勉強站穩。
就在他起身的瞬間,旁邊一直安靜坐着的柏聞嶼,握着筆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他的視線沒有離開書本,但眼角的餘光卻精準地捕捉到了初衍起身時那異常痛苦的表情、踉跄的動作、以及那隻死死抓住桌沿、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的手。
初衍顧不上任何人的目光,強忍着翻江倒海的惡心和撕裂般的絞痛,低着頭,腳步虛浮、跌跌撞撞地沖出教室,朝着走廊盡頭的洗手間狂奔而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胃部的痙攣讓他幾乎直不起腰。
沖進空無一人的男洗手間,他幾乎是撲到最裡面的一個隔間,反手鎖上門。身體再也支撐不住,他猛地跪倒在冰冷肮髒的地面上,雙手死死捂住絞痛的胃部,發出一聲壓抑到極緻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痛苦呻吟。
“呃……咳咳……”劇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爆發出來。每一次咳嗽都牽扯着痙攣的胃部,帶來更強烈的痛楚。他彎着腰,額頭抵在同樣冰冷的不鏽鋼隔闆上,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着。
突然,一股溫熱的、帶着濃烈鐵鏽腥甜的液體猛地從喉嚨深處湧了上來!
“咳!噗——”
一口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噴濺在白色的陶瓷馬桶壁上,像一朵驟然綻放的、觸目驚心的血花。緊接着,又是幾口帶着血絲的嘔吐物。
是血!
初衍看着馬桶壁上那刺目的暗紅,瞳孔驟然收縮!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不是因為怕死,而是怕被發現,怕引起麻煩,怕被送醫院,怕那個冰冷的、洞察一切的目光再次落到他身上!
胃部的劇痛還在持續,伴随着失血帶來的眩暈和虛弱感。他靠着隔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濃重的血腥味。冷汗已經完全浸濕了他單薄的校服後背,貼在冰冷的皮膚上。
他死死咬着牙,不讓痛苦的呻吟溢出來。顫抖着手,摸索着按下沖水鍵。水流轟鳴着,卷走了那些刺目的證據,隻留下馬桶壁上幾道難以沖刷幹淨的血痕和空氣中彌漫不散的、淡淡的血腥氣。
還不夠。
他掙紮着站起來,身體虛弱得幾乎站不穩。他擰開水龍頭,用冰冷刺骨的自來水反複沖洗自己的臉和嘴唇,試圖洗掉唇邊可能殘留的血迹。冰冷的水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經,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看着鏡子裡那張慘白如鬼、眼窩深陷、嘴唇毫無血色的臉,眼神空洞麻木,仿佛剛剛經曆酷刑的不是他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挺直了腰背,盡管胃部的抽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他仔細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被冷汗浸濕的校服,将袖口拉得更嚴實,确保遮住手腕。他對着鏡子,努力地、極其僵硬地扯動了一下嘴角,試圖做出一個“沒事”的表情,但鏡子裡的那個笑容,比哭還要難看,充滿了絕望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