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在蓮生心上反複切割！她擡起頭，臉色卻平靜無波！絕望的眼直視着相取。

相取看着她眼中翻湧的絕望，非但沒有停止，反而更近一步，聲音如同魔咒：

“别忘了你的‘初心’，蓮生。在那個餓殍遍野的荒原，你苦苦哀求的是什麼？”他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時空，看到了那個腐朽絕望的老妪，也看到了她幼時清澈明亮的雙眸“是活命！是擺脫那具蛆蟲般的軀殼！是‘活下去’，不惜一切代價地活下去！我，才是你的彼岸！”

他直起身，眼神帶着一種俯瞰蝼蟻般的漠然：

“為了一個頂着别人皮囊得來的、虛幻可笑的情愛，就讓你方寸大亂，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從何而來，又要去向何方？真是…愚不可及！”

最後一句斥責，如同冰錐，刺得蓮生渾身冰涼。然而，相取并未結束。他踱開一步，背對着蓮生，望着帳篷外沉沉的夜色，聲音忽然變得缥缈而充滿了一種更深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宿命感：

“更何況…蓮生，你怎麼知道…”他緩緩轉過身，眼神銳利如刀，直刺蓮生靈魂深處，“你怎麼知道，你這份飛蛾撲火般的‘情’，不是恰好用自己的血肉和眼淚，去成全了别人命中注定該渡的‘情劫’呢？”

“也許，倉央嘉措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需在‘情’之一字上勘破虛妄，方能得證菩提。而你，蓮生，你這具竊來的皮囊，你這顆扭曲執念的心，你這數百年積攢的孽力…恰恰是他證道路上，最完美、也最殘酷的‘劫材’！”

相取的嘴角勾起一絲近乎悲憫的、卻又無比殘忍的弧度：

“你用自己虛假的‘愛’和真實的痛苦，燃燒自己，照亮了他渡劫的路。這，何嘗不是一種‘功德’？隻可惜…這功德，燃盡的是你自己。”

相取看着她，眼中沒有絲毫同情，隻有一片冰冷的了然。他不再言語，如同完成了一場精準的解剖，轉身，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帳篷外的夜色裡，留下蓮生獨自蜷縮在冰冷的角落，在搖曳的燈火下，像一具被抽幹了所有生氣的、破碎的玩偶。

酥油燈的火苗跳動了一下，映照着她臉上縱橫的淚痕，帳篷内，隻剩下無邊的死寂，和那“情劫”二字，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她靈魂最深處，永世不得解脫。

她緊緊抱住屬于“明珠什雅”的皮囊。這皮囊之下，那顆名為“蓮生”的心，在相取殘酷的“真相”和“情劫”的宣判下，徹底碎成了齑粉。她以為自己抓住了一點光，卻不過是把自己變成了别人渡劫路上的一盞…即将燃盡的燈。

蓮生終究無法對諾敏的絕望視而不見。她暗中聯絡了在草原邊緣遊蕩、如同孤狼般的多吉。深夜，她避開守衛，将失明憔悴的諾敏帶到營地邊緣的約定地點。

“跟他走吧，諾敏。離開這裡，或許…還有活路。”蓮生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格外蕭索。

然而，蜷縮在黑暗中的諾敏卻緩緩地、堅決地搖了搖頭。她空洞的眼眶“望”向蓮生的方向，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

“明珠姐姐…謝謝你…但…算了吧。”她摸索着抓住蓮生的手，冰涼的手指微微顫抖，“離開？去哪裡？我一個瞎子…草原再大，也容不下一個瞎眼的貴族小姐和一個奴隸…阿爸的怒火，會像影子一樣跟着我們，直到把我們燒成灰燼…”

她頓了頓，臉上浮現出一絲近乎悲涼的平靜：

“讓他走。他還有力氣，有自由…他可以去找一片沒有巴圖領主的天空。而我…留在這裡，至少…哥哥會給我一口飯吃，一個角落等死。”

“分開，對我們…都是解脫。”

諾敏的清醒與決絕，像一盆冰水澆在蓮生心頭。原來最深的絕望，是連逃離的勇氣和希望都已熄滅。多吉在黑暗中痛苦地低吼一聲，最終如同受傷的野獸，深深看了一眼諾敏模糊的身影，轉身決絕地消失在茫茫夜色裡。諾敏靜靜“聽”着那遠去的腳步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兩行清淚無聲滑落，沒入無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