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快到承乾宮時雨小了很多,蘇朝琳終于有機會看清這皇宮巍峨的主殿之一,這裡是小皇帝上課學習的地方,主殿辟了一塊地方給謝承煜批閱奏折,他每晚都會親自陪小皇帝做功課。
承乾宮裡,小皇帝本來正在習字,聽太監通傳煜王和王妃到了,他本想立刻召人進來,卻看到太師狠狠瞪了一眼通傳的小太監。
太師總是教導他做帝王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定力,小皇帝咽了咽口水沒敢吭聲,愣是習完了整副帖子,才召人進來。
蘇朝琳在中秋宴上見過謝稷珩一面,隻記得他小小的身影坐在大大的龍椅裡有些别扭,是個很怯懦安靜的小孩,絲毫沒有九五之尊排山倒海的氣質。
但是她也沒有掉以輕心,謝家人都善于僞裝,面上看來全是一副副純良的模樣,實際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跳出來咬你一口。
直到太師暫時退去了偏殿後,小皇帝坐在龍椅上看着下面二人行完禮,才帶着五歲小孩特有的興奮與天真開口道:
“叫煜王妃有些生分了,私下裡朕以後還是叫你皇嬸吧?”
謝稷珩早就賞賜了遠超親王規格的新婚賀禮給謝承煜,太師叮囑他千萬不可繼續賞東西給皇叔了,福禍相依,他作為帝王要懂得平衡,不能偏寵任何一個人,稱呼這種小事總不算是偏寵吧。
“萬萬不可,陛下真是折煞臣妾了。”蘇朝琳姿态上雖然盡力表現得謹慎小心,但是卻絲毫不掩飾語氣裡的冷漠疏離。
果然小皇帝的表情立刻變得有些委屈,他蹙眉看向謝承煜,試圖讓皇叔替他勸勸王妃。
謝稷珩想不通,他是想和這個皇叔親自選的嬸嬸親近的,别人對他的恩典都是求之不得呢,王妃卻連這個小小的恩典都不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李蘊不大愛管謝稷珩,鮮少露面,連每日的請安都免了,隻初一十五允許小皇帝去慈晖宮同她一起用膳,這個太後克己複禮到前朝那些酸儒大臣連“指摘”她的機會都沒有。
這兩年倒是謝承煜事事躬親,叔侄二人可以說是形影不離。
謝承煜此刻也想不通,比起太後的隐忍,蘇朝琳好像永遠不懂得遮掩自己,她既然敢在宮道反問自己:“夫君你為何不願更近一步?”
如今又何必在小皇帝面前做出這副樣子,謝承煜沒有拆穿她,她們二人從承乾殿出來時,雨已經停了,秋風卻未止,夾雜着冷氣正刮得放肆。
一場秋雨一場寒,大興城也要變天了。
當朝太師陳重霄重新回到正殿裡,小皇帝失神地坐在案前:“老師,皇嬸不喜歡朕。”
謝稷珩雖然才五歲,但是坐在這個位子上,早就滋長出不符合這個年紀的敏銳,他很能覺察到别人真實的情緒。
陳重霄續着一圈短須,松形鶴骨,他十五歲進入國子監,是少男天才,是國子監最出色的學生,他做的策論被天下學子争相傳頌,十八歲就蟾宮折桂,連中三元,是高祖欽點的狀元郎。
但這個人卻孤傲得很,不娶親,不結交,剛正不阿,才三十出頭就擢升至禦史大夫,上監天子,下察百官,是謝铮欽點的托孤重臣,此刻卑躬在小皇帝面前,耐心說道:
“陛下是天子,您不用讨任何人喜歡,您隻需要讓天下人懼您,臣服于您。”
“可是皇叔就不怕朕。”
“煜王爺與其他人不同,他對陛下隻有愛護,沒有圖謀。”
謝稷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心裡卻還是有些酸澀地想道:“皇嬸也不怕朕,她仿佛和母妃一樣都有些……厭惡朕,是朕哪裡做的不夠好嗎?”
謝稷珩是謝铮和李蘊唯一的孩子,出生當日就被立為太子,謝铮自從登基後身體就大不如前了,他老來得子,稀罕得不行。
但是李蘊卻并不喜謝稷珩,也不常去東宮看他。
謝铮常年卧病,這位曾經雄姿英發的少年将軍早已被病痛折磨的屍居餘氣,藥石侵蝕了他的嗓子,時光奪走了他的意氣。
兩年前的那晚,養心殿裡,謝铮把遺诏和謝稷珩的小手一起放進謝承煜手裡,他形如槁木,聲音顫抖又沙啞,渾濁的雙眼裡盡是不甘,掙紮着對謝承煜安頓道:
“皇兄對不住你,你生性落拓不羁,不願被困于這廟堂之上,可珩兒實在年幼,群臣虎視眈眈,這千斤重擔終究還是得你這個叔父幫他擔一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