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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出獄後重整旗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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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沒他你指不定成什麼樣了,還能不能恢複,還活不活的了都不好講,所以從前那些事兒就不用記心上了,而且他在這村裡過日子,謀生呢,有什麼忙能幫人家的就多幫幫,多做點善事,你這事兒指不定就是老李家沒做什麼好事,趕上了,您啊後面也甭在村長跟前晃來晃去了,您當了一輩子官了還不過瘾,安心的養身體,小妹現在倒是好很多了,不用你操心了咯。”

門外聽見他老母催促兩人快點。

“你們爺倆兒咕叽什麼呢?不快點。”

李林響的嘴已經不由控制的歪着,兩人仿佛颠倒了角色,李根富盡管住得近卻也難得回來幾趟,财政部一年上頭的審批單子都不夠他審,還不說吃不完的飯,不去不行,去了也不行,他卻難得讓自己心安下來,這幾年和老婆的婚姻也是多争吵少和睦,他很明白自己對她不夠關愛,太疏忽,可是工作忙得确實團團轉,根本無暇顧及她,這些年來父母背着自己沒少給她吃中藥偏方,她神經敏感也很理解,可是夫妻吵架床頭吵架床尾和,他們的吵架從來都是因為無法懷孕生孩子,這就是一個死循環,無解,也似乎成了李家一個無法言說的心頭痛,所有人都哽在喉頭,村裡的人嚼舌根的必然會說李林響早年害了那麼多人,這是他李家應得的報應,一切似乎都隻能順其自然。

王賀東聽見這一消息,腦子嗡嗡,等李根富走了後趕忙給王芳撥了通電話,王芳在電話裡頭自然免不了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一傳十十傳百,等蒲小梅再次回到家時,屋頂的窟窿幾乎已經修繕完整,不過用的都是邊角料,兩人站在屋檐下,望着補齊的缺口。

“怎麼樣?還不錯吧?”

蒲小梅點點頭,指着黑色瓦片中間一小塊露出來的棱形小孔。

“那是你專門留出來給我看星星的嗎?”

“沒有,剛好缺了一塊,我用塑料膜隔了一層。”

“跟你商量個事兒,我準備貸款,屋裡也修繕得差不多了,接下來準備幹活兒。”

“你真不做穩當一點的事兒?上來就貸款?”蒲小梅反唇诘問,滿是懷疑。

“你這麼懷疑我?不相信我?”

“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我們現在這個情況不允許你我再出任何事,還經得住折騰不?沒有人能給你兜底,你都進去坐了這麼久的牢了,你還不明白嗎?”

“而且我媽快不行了,心髒問題,老毛病了,幾姊妹平攤出錢。淑英一個人出得最多,我那幾個大姐家裡窮得也是叮當響,完全沒錢。”

“照這樣的話隻能四處借錢,借錢得借到什麼時候去?陽陽還要念大學,這回大不了就賠個底朝天,不至于坐牢,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個道理我懂,而且我不合夥跟别人搞了,我就自己搞。”

“那你自己想好吧,我也幫不了你。”蒲小梅穿過堂屋,收拾起家務來,憂心忡忡的她已然無法讓自己再跟着豁出去,她必須要保證孩子的日常開銷,夜裡王賀東躺在床上,翻來翻去,面對這麼多人的阻撓,他似乎也不确定自己的決定是不是正确的,假使全部賠完到底自己到底能不能承受這樣的後果。他複起身望着身旁一動不動的小梅,他斷定她一定沒睡着,于是摸黑起來在前坪院站了許久,使勁把喉嚨裡的痰咳出來,撒了泡尿,擡頭望向一片漆黑的深夜,就像他迷茫的後半輩子,陰沉的天連滴滴點點的星都藏匿于厚重的烏雲裡,讓他看不真切,前路漫漫啊,他打定主意,就算全世界反對,他也要試一試,趿拉着拖鞋進了門,關好門窗便鼾聲四起,在深沉的黑夜,在蒼茫的大地,蒲小梅的心髒開始隐疼。

蒲小梅照舊拉着闆車走去中學的偏門,她生怕陽陽的同學看見自己如此狼狽的樣子,讓陽陽心裡難受,王陽背着書包和一群同學有說有笑的跨出鐵門,蒲小梅忙閃在電杆柱子後面,王村倒是大大咧咧的喊梅媽,王陽也欣喜朝她奔來,同行的一群學生紛紛道别,破衣爛衫的蒲小梅倒先不好意思起來。

“媽,你不用躲着,我們又沒事,老師教我們了不能以貌取人,再怎麼樣你也是我媽,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

“對呀,梅媽,沒關系的,我覺得您是很偉大的媽媽,靠自己勤勞的雙手養活陽姐很不容易了。”

蒲小梅緊皺的眉梢舒展開,欣然道:“别人的媽媽總光鮮亮麗,我怕你們看見我這麼一副破衣爛衫的樣子給你們丢臉不?”

王村大大咧咧橫在兩人前面道:“梅媽,您看看您說些什麼話呢,我兩沒事,沒有你們哪兒來的我們。”

蒲小梅吃力的拉着闆車,王陽在手柄後邊跟着推,笑容裡帶着疲憊和憂愁對兩人道:“我今天要帶陽姐姐去外婆那裡,村村,你先回家,等會兒你王大伯開車來接我們了。”

王村試探問道:“梅媽,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去嗎?我給你們幫忙打下手,肯定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我一個人在家也不想做作業。”

蒲小梅思忖道:“我這邊沒問題,但是你要問問你爸媽,讓不讓你去。”

“好,我們先回爸媽那裡。”

文三妹穿着一件水紅衫站在超市門口,邊梳頭邊和坐在店門口的老人們寒暄。

王村三步跑向文三門,直直的撞在她肚子上。

“冒失鬼。”

“嫂子,坐下歇會兒呗。”

“我把她送回來,我帶陽陽去外婆那裡,聽說不好的很,聽我大姐說現在卧床,沒人在那裡照顧。”

“那行,那得趕緊去看看。”

王村聽着兩人的對話,找了個空隙把話擱進來道:“媽,我想跟着梅媽去,和陽姐姐一起去看她外婆,我肯定聽話,我向你保證,這個學期的期末考試保證語文給你拿90分以上。”

文三妹寵溺道:“嗯,你回回語文都90以上,蒙我,你要數學跟上來那還差不多,根本就是在強詞奪理。”

“媽,你這詞兒用得不對,我這叫給你陳述事實,不叫強詞奪理。”王陽娘倆望着母子二人活潑的對話,不禁低頭笑而不語。

坐在一旁垂垂老矣的婦人從擡頭紋裡睨了王村一眼,歎道:“好一個巧舌如簧的孩子,這孩子将來有大作用。”

“借您吉言喲,沒準兒是個冒充的星星,看她自己咯。”

裡邊兒的農婦喊朝外喊道:“結賬。”

王村一溜煙跑去梅媽身邊,回轉身朝她母親的方向丢了句:“我去了,跟陽姐一塊兒回來。”

文三妹扯起嗓門兒喊道:“注意安全,嫂子。”

蒲小梅回身招了招手。

王賀東戴着起球的棒球帽駕駛那輛綠色拖拉機一臉風霜的遙遙而來,三人坐在駕駛位後邊的鐵皮椅上,劇烈的振動聲揚起來,走在鎮上的農人不悅的聽着這一台老舊機器發出吭哧吭哧的聲響,像一台機械狗緩慢的開去。拖鬥後無遮攔的放置一具原木棺材被繩索五花大綁,像一條蛇緊緊纏繞着。

金林村是白衣鎮附近最難走的一個村,因為交通非常不發達,每家每戶都相距甚遠,橫七豎八的住着,基本上全是丘陵,四處是高山,那麼一兩戶坐落在不通的山坳裡,蒲小梅原來讀書夜裡不願意走那麼遠的山路原因也在這裡,經過的墳頭數不勝數,拖拉機也隻能面前漫山遍野的小心攀爬,近幾年村鎮都通了水泥路,但蒲小梅家仍舊是最靠裡的閉塞位置,剛下過一場雨的田野全是超市松軟的土塊,三人都凝神屏氣警醒的望着輪胎邊沿,生怕陷下去,住的很偏僻的山戶門好些都已經搬去臨近的鎮邊,由于蒲小梅家境并不富裕,她那被奉為皇帝的弟弟遠在廣州卻鮮少打錢給母親,基本上處于失聯的狀态,蒲小梅遙遙望見大姐和大姐夫騎着摩托車也在小心謹慎的在前面走,王村在後頭呼着:“大伯,我們下來了,你停車。”

三人一齊下來圍着拖拉機跟着在後邊走,已然能看見外婆家那間土坯房,二姐夫點了根煙站在前坪朝這邊招手,制止他們把車就停在寬綽處。

“賀東,把車就停在哪裡,進不來,土太松了。”

蒲小梅徑直往裡走,原來父親住的一整邊已經坍塌,無人修繕,她和二姐碰了個頭兩人一同往裡邊兒進去,之間一張木床上圍着發黑發舊的米色幔帳,床上奄奄一息的母親正在呻吟,一張蠟黃黑臉,眼睛緊閉,王村和王陽怔怔的站在陰涼的房間内,姐夫和王賀東三人正在外面拖鬥台那具棺材,衆人都忙活着。這是王村看見死亡最近的一次,她倒是一個勁兒的往前湊。房間裡充斥着老人味,馊味,黴味,混雜在一起,她望見平躺着的老者指甲蓋裡是漆黑的淤泥,蒲小梅去打了水,輕聲喚母親,此時的老人已經神志不清似乎在生死邊緣遊離,到了晚上,她們母親瞪着一張精神矍铄的眼睛問她們:“你們怎麼了?都回來幹什麼?我這是怎麼了?怎麼還躺在床上。”

衆人齊刷刷圍在床邊,聚精會神的看着這一幕,大家心知肚明這是回光返照了。

“淑英,你不要對我那麼大意見,我沒辦法,隻能讓你嫁人,誰知道那個畜生那麼對你,你不能老不見我,我兒子呢?怎麼沒看見,我讓他去買瓶醋怎麼這麼久還不回來?”

大姐朝她喊道:“要去鎮上買醋,遠得很,走路去的,你再等等,淑英不怪你了,你好好的養身體。”

“淑英人呢,剛剛還在這裡的,肯定是怪我把她嫁給了那個畜生,她逃出來是對的,是不是沒讓她讀書又在怪我呢?”

蒲小梅眼裡噙着淚忙回複道:“沒怪你,媽,我沒怪你。你好好養着身體。”

她把她的手一丢,厲聲道:“你不是淑英,你們騙我,把我兒子還給我,我要死了,你們就都安靜了,都不喜歡我這個老太婆。”

蒲小梅忙把大姐拉出來在一邊商量着。

“這個樣子怕是今晚上過不去了,聯系到弟弟沒?”

大姐憂愁道:“念叨了一輩子的兒子,到頭來死都看不見,真是,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我們也隻有這個能力,沒辦法給她治了。”

老人閉上眼一動不動,二姐在鼻子前試探着感覺。

她陡然睜開眼,毫不客氣道:“你們一個個就是盼着我死,我還沒死呢,給我把兒子找來,都多少歲的人了還不結婚,他打一輩子光棍兒。”

王村站在不遠處倒吓了一跳,花白的發在頭上睡出一個造型,頭頂倒是蓬松的一塊,後腦勺整個的癟下去。二姐此後她半坐起身喝了一杯子水,複又躺下,一直睜着眼。

折騰到下半夜,輪流守到淩晨2點,她眼睛自始終沒閉上,身子漸漸的僵硬,屎尿一齊出來,11月的天晚上的風已經開始上了霜凍,在廚房的露天處燒了一堆大火,蒲小梅紅着眼燒水打水,無聲的啜泣,替母親洗澡換上黑色壽衣,王村看見蠟黃的老人僵硬的身體,手漸漸的合不攏像她吃的雞爪彎曲着,用繩子綁好手腳,靜靜的躺在床上,一雙黑色老布鞋嶄新的白底,那是全身上下僅有的一點白,白得耀眼,那具屍體往後存留在王村的夢魇裡許多年,常常在深夜驚醒,一個人最後的時光在極度痛苦和扭捏中含恨離世,她懼怕的死亡越來越神秘的擺在她面前,哪怕未來那麼多次和死亡擦肩而過,她仍舊恐懼死亡,穿好壽衣後,她正準備往前跨一步,死人的面色慘白,一張白布蓋在臉上,被王陽一把拉了出去。

“别看了,出來燒火。”

到死都沒等來女兒的原諒和兒子的行蹤,一年後蒲小梅兄弟才得知老母親已經心髒病離世,悔不當初。

潦草的掩埋了一個悲苦女人的一生,無人記得,無人念叨,墳頭上很快就會長滿雜草,幾十年後夷為平地,最後化成人間的山川草木消失在曆史裡蕩然無存,這可以算是失敗的一生嗎?不,這當然不算失敗的一生,她在人間留下了什麼,可是也不必非要在人間留下什麼,蒲小梅久久的跪坐在新添的墳頭,王陽拉着她的衣襟,小聲道:“媽,走了,爸在那邊等着。”

王賀東開着拖拉機大喊一聲:“還沒來嗎?”

蒲小梅這才依依不舍的離開,立在山頭看了良久這間承載她孩童時期的土坯房,從今往後她在這個世上再也沒有母親。

陰冷的12月,鉛灰的天空撕棉扯絮,紛紛揚揚,整個鄉村世界像千軍壓境,滾滾而來,蒲小梅把紅圍巾嚴實的圍攏在頭上,艱難的獨行在大雪飛揚的街道上,白雪皚皚的大馬路上如同蓋了一層白棉絮被子,她照舊拉着闆車,前額的花白發上晶瑩的雪絮落在她頭上,像結了一層蜘蛛網,她走至學校圍牆邊,瑟瑟發抖,沉默的掃雪,圍牆内傳來朗朗讀書聲,她拿出竹掃帚把一條條車轍印踩黑的雪往邊上掃,王賀東開着拖拉機給人拉沙拉裝修建築垃圾,凜冽的寒風刮在人臉子上生疼,他戴了一個起球的朱紅護耳毛線帽,兩人每天都能在學校西角門的大馬路上碰個面,他們也不講話,隻是彼此看一眼,這是一對中年夫妻對待愛情最笨拙的方式。

此時的王陽被一群人圍攏在逼仄的廁所内,搜她的身,為首的是龔瑤,王村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消息,抄起一根棍子一路闖進圍得水洩不通的女廁。

“誰敢欺負我姐,我幹死誰?”

龔瑤肥胖的身子毫不示弱道:“是我,怎麼着。”

王村鼻子上挂了兩條亮晶晶鼻涕,朝肥胖的龔瑤擤了擤,一群人咧着嘴往後退。

“你們這麼多人欺負一個人算什麼本事。有本事朝我來。”

龔瑤喝令身後的幾個小丫頭:“給我打。”幾個女生看着王村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竟猶豫起來。

“你們這群蠢貨,你們打了我們,老師找的是你們,難道還會找她,别傻了,而且她還是她的堂妹,他們是親戚關系,識相的都給我走,我們三人自己解決。”

一行人早有人報告給了老師,政教科的潘科長氣喘籲籲的趕來廁所時,一群人早四散開。

龔瑤臨走氣急敗壞道:“哪個大嘴巴這麼快報告老師,别讓我逮着。”

說着翹起肥屁股搖搖晃晃的落荒而逃,王村在後邊兒捂着嘴笑。

“你看像不像一隻鴨子走路,肥婆。”

王陽低着頭悶悶不樂。

“多大點兒事兒,姐,不至于,她就是故意針對你的,也是她家裡的老妖婆肯定說了不少我們的壞話,怕什麼,告訴老師。”

王村拍着胸脯,兩人一前一後肆意的走在被學生嬉鬧過的髒雪上,一踩一個飛濺。

“再說,你馬上就升高中去了有什麼好怕的。”

随着清脆的鈴聲“叮鈴鈴”學生們蜂窩似的在教室裡一躍而起,拍的拍課桌,鐵皮門被他們敲得震天響,一同學卷起語文書對着下面的同學在講台前大喊道:“老師在樓梯上走,還有五秒到達戰場。”

主校道上全是密密匝匝的學生,像關久了的羊,一放假便成了瘋跑的馬兒自由自在的興高采烈馳騁,剛出西角門,龔瑤便帶着幾個兇神惡煞的女打手圍攏在王村和王陽邊上。

王村見狀趕忙抄起書包裡的棍子。

“我就知道你們沒安好心,媽的老子今天和你們同歸于盡。”

寒風把龔瑤臉上吹出兩個高原紅,吸溜着鼻涕,大口喘粗氣道:“我說了我要錢,把錢給我。”

“這是我們三個人的事兒,和你們沒關系,我不想傷及無辜,最好給我閃開。”

龔瑤後邊的痞子竟然真往後退了兩步。

“龔瑤,你不要得寸進尺,已經給你臉面了,非要過不去是嗎?”

“我要打死她。”

“無冤無仇,你憑什麼?”

“我看不慣她,黃盼盼喜歡她,我就得幹她。”

王陽在後面睜大瞳孔,一臉震驚。

“真是沒出息,黃盼盼喜歡她,是她的錯?你應該去找黃盼盼,讓他喜歡你,就你這個樣子他會喜歡你?”

“我連你一起打。”

龔瑤比她倆高出一個頭,身子笨重,她揚起手一個耳光撲過來,王村往下一閃,撲了個空氣,順勢往她咯吱窩底下鑽過去,用棍子捅她□□,龔瑤徑直朝王陽奔去,王陽猛地吼道:“你憑什麼看我不慣,我他媽招你惹你了?”

角門外面的學生和家長紛紛朝這邊。

龔瑤班主任正從校園裡面跑出來大喝道:“龔瑤,你再這麼無理取鬧,你就給我回家去,别來讀書了,反正你也是混。”

“不讀就不讀,有什麼了不起。”

“我要通知你家長來直接給你辦退學,成天在學校不學好,欺淩弱小。”

龔瑤生氣道:“你這個老師也不咋滴,我還不讓你教了呢,不用你叫,我自己自動退。”

氣鼓鼓的下樓梯跑了。

等她走遠王村一張小嘴叽裡呱啦不停。

“郝老師,幸虧你來了,她都找我們幾次了,我們都沒跟她起沖突,她今天非要拉着她,沒辦法我才拿棍子的。”

郝老師低下頭拍了拍王村的頭朝兩人道:“沒事,正當防衛,人家要殺你們不可能任由人家殺,自己當然要正當防衛。”

兩人相伴着走回自家超市去了,隔天下午她們便搭王賀東的拖拉機回了王儀那裡,兩人總結伴而行,三人冤家路窄又碰上面了,不過龔瑤這次看都沒朝她兩看,王村倒是一臉質疑,其餘時間基本上兩姐妹都在做作業,王村圍坐在火炕看小說,兩人夜裡睡在當初王玄強和王玄貴的房間聽着外面的風雪,吱吱吱的腳步聲,偶爾一團雪球從樹上砸下來,王村便使勁靠着王陽,嘴裡喃喃“鬼來了,鬼來了。”兩姊妹躲在被窩裡打着手電看小人書,或者讨論身體器官,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王陽已經發育得相當成熟,自不必多贅述。

王芳打扮洋氣的從深圳回來了,兩人一同驅車停在自家門口,一張顯眼的白色小汽車闊氣的停在前院,小轎車内鑽出來一個時髦女人,卷曲的頭發,紅色的皮衣,纖細的大腿,一雙棕色馬靴,随即一個可愛的白白胖胖小女孩兒也跟着出來,說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話,村口那棵大槐樹下又聚滿了人,挎着籃子摘菜的,拄着拐杖的秦四娘爽朗的笑聲傳遍整條道,這是一樁隊裡的新鮮事,誰也不曾料到這兩人居然在一起還生了個孩子,李林響盯着看了半晌才看清楚自己的兒子李根紅。李根紅從羽絨服的内襯口袋裡,掏出幾包芙蓉王,遇見一個發一根遇見一個發一根,他滿面春風的從院子往主幹路走,在衆目睽睽下跟大家寒暄問候。

秦四娘高聲道:“這是紅兒嗎?”

“是的,四娘。”

“你這都好多年沒回來了,在外面發大财了啊。”

“沒有沒有,混日子在外面。”

“你們兩在一起也是天作之合。”

“謝您吉言勒,大叔大嬸們過年好啊。”

“你這些年在外面都幹什麼生意啊?”

“給别人打工。”李根紅腼腆回道。

另外一個靠在大槐樹上的婦人調侃道:“你小子可以,你錢也掙到了,媳婦兒也有了,這下你爸該不愁了吧!”

李根紅盈盈笑着不答言。王芳牽着女兒提了一大袋子東西往大哥家走,老遠挨個喊了個遍。

“你打小就不愛喊人,這大了丫頭子長得這麼漂漂亮亮的,這麼活泛。”

兩人相伴着去了王賀東家。村口的老頭子老婆子們倒是饒有興味的唠起來。

蒲小梅這一向請了長假,正好趁着過年好好休養身體,她端着簸箕正在門前的太陽底下篩黃豆,王陽蹲在簸箕邊,一等蒲小梅的簸箕落下,忙着撿拾黃豆裡邊的大土塊,王村則拿着一本小人書坐在小矮凳上看得津津有味,不時還發出童稚的笑聲。

李根紅牽着王芳遠遠走來時,蒲小梅眯嘁着眼滿不在意以為是問路的人,王陽瞥了眼陌生的小姑和男人,小聲喚她媽:“媽,那兩人是誰,一直往我們家走。”

蒲小梅漸漸站起身,王芳一聲:“嫂子,還認識我不?我是王芳。”

“哎呀,這真是稀客了,這都多少年沒見了,都沒聽你大哥說你們今年回來啊?”

“你再瞅瞅這是誰?喊人,喊大舅媽?”

小女孩兒睜着渾圓的大眼睛靠在王芳腿上,怯怯喊了句:“大舅媽。”

王陽和王村也跟着怯怯的喊了句:“小姑,小姑父。”

王芳一下子活絡開了,大方道:“來,這是買給你們的吃的。”

“來來,進裡屋坐,陽陽去泡茶。”

“嫂子,這是李根紅。”

蒲小梅一手搬了一把椅子,忙擡頭朝李根紅仔細端詳。

“紅兒,你這變化也太大了,剛結婚那會兒見你還是清清瘦瘦的,敢情是你生活好了,掙着錢了,還娶了這麼漂亮的老婆。”

李根紅抱起正在撒嬌的女兒,不好意思道:“嫂子,您就甭打趣我了,不過讨了個漂亮老婆倒是真的。”

三人一同哈哈大笑起來。

“原來一直沒回來,是怕家裡反對,自己也有點事,嫂子這點錢你拿着,你和大哥過得也太清苦了,我現在自己搞了點小生意,手頭上還算活泛,我給孩子讀書的錢,不能推辭。”

蒲小梅把她手一推,擺手拒絕道:“這麼些年來你一直都寄錢過來,那還好意思再收你的錢。”

王芳手上一摞摞厚厚的百元大鈔,王陽和王村帶着妹妹在前坪院的橘字林裡摘橘子,她瞅了眼小姑和媽,心裡頗感卑微。

“嫂子,拿着吧,也不多,就當是給陽陽的贊助費。”李根紅站起身開口道。

王芳硬塞進蒲小梅的口袋裡,起身要走。

“等你大哥來了,來家吃飯?”

“那一大家子人都得來诶。”

“來來,歡迎歡迎。”

一家三口又跟着大路回了李林響家裡,滑稽的是仇恨了一輩子了,兩家倒成了一家了。

郭米在家裡魂不守舍的催促小玲快點收拾,要準備去隔壁縣城給大家采買過年的鞭炮,因為本地鞭炮實在太貴,而且早被白衣鎮的地頭蛇給侵占了,于是他一大早就約了郭德興的拖拉機,大隊部的每家每戶基本上都給了他錢,來回60公裡的路程,郭米和小玲拿了小闆凳坐在郭德興的拖鬥後邊,淩冽的寒風抄起他們的衣襟,兩人擠在一團,蒲小梅早給他打電話今兒來家裡吃飯,兩人計劃說去一趟回來應該能趕上王賀東的飯,這一邊王賀東正在廚房裡馬不停蹄的做準備工作,王芳一家三口、王芬一家三口,阿強一家三口,都幫襯着王賀東在廚房,各司其職,廚房裡熱火朝天,孩子們圍攏在前坪跳橡皮筋,王儀坐在牆腳打盹兒,好一個天倫之樂,正廳裡貼着毛主席偉岸的身姿,供桌上的長明燈和焚香燃盡不止,長方桌上全是熱氣騰騰的菜肴。王賀東油光滿面的站在竈爐前翻炒最後一個青菜,王芬從外邊兒踱步進來。

“給老頭子打電話了沒有,還沒來?”

“打了,說是在路上了,叫我們先吃。”

“王賀青呢?”

“還在龔家,到底是要一接二請三擡才能來嗎?”王芳抱怨道。

王賀東端着盤子嘴裡嚼着食物從廚房出來,衆人都落座,大腹便便的李根紅一臉福相的調侃道:“來來,我們的主廚上座上座。”

王賀東黝黑的臉客套起來,相互推辭面朝大門的上座。

蒲小梅一個人進廚房準備盛飯,收拾碗筷,女人們都端起碗筷從縫隙裡夾了菜閃身在前院給小孩兒喂吃的。

王儀坐在最上手,左邊王賀東,右邊阿強,接着王賀青、李根紅依次排下去,三人倒是相互客套起來。

王儀呷了一口,眼角的紋擰成麻花狀。

“你們别把爸灌醉了啊。”文三妹站在門口端着飯調侃道。

“我們挨個上陣恐怕都不是大伯的對手,指定能把我們全喝趴。”李根紅接過話茬。

“人老了啊,不比當年了,好漢不提當年勇。”王儀擺手道。

“到現在春花都還沒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爸,你非得要在這個時候講這些嗎?應該和大哥有聯系,您老不用擔心咯。”

“你大哥也是,每年過年節假日都忙。”

“沒辦法,政府機關得為人民服務,我哥也是每年過年當天都還在上班,而且他們從财政更忙。”

“你看現在的生活多好,陽陽他們這一代真的就是長在春風裡,不愁吃穿,20年前哪有這些好東西吃。”唐三毛感歎道。

“那是的,肯定一代隻比一代更強的,時代變好了嘛!”王芳道。

“要說現在什麼東西最好吃诶?”王儀停筷朝王賀東道。

“我看,餓了什麼都好吃。”

蒲小梅讪讪的夾了菜站在一邊,盤子裡的菜被饑腸辘辘的大人們一掃而光,每個人臉上油光滿面,王賀東忙從餐桌上撿了一粒掉落的花生米扔進嘴裡,王儀口袋裡的老人機響起“好運來,好運來,那個好運來。”一曲昂揚鬥志的女聲,衆人笑了笑,王儀着急忙慌的從褲子口袋裡掏了掏,桌前的碗一不小心打翻了。蒲小梅趕忙去廚房拿了幹淨的碗放在大伯跟前,用掃帚把碎碗帶出來。

“喂,啊,怎麼回事兒?”

“我讓他們都來。”

衆人屏氣凝神聽着。

王儀從耳朵邊把電話放下。

“你們,快快去大隊部,你們爸爸被人扣着了。”

男人們全起身。

“到底怎麼個事兒?”

“電話裡也講不清楚,說是他幫大隊部的人代買鞭炮,拖了一車的鞭炮,被鎮上的安五兒扣了,說是要把鞭炮全部收走,他現在把鎮上的鞭炮生意全攬過來了,不準别人做這個生意,快去快去。”

幾人收拾停當,王賀東沒好氣道:“就喜歡當那熱心的人,他怎麼不去當救世主。”遠遠便看見郭米那張正方形的木門口早圍得水洩不通,為首正是地頭蛇霸王,外圍全是大隊部的人堵在拖拉機前邊兒,郭米正被安五兒盤查,王賀青扒拉着人群上去将安五兒抵靠在牆上,忽一人喊道:“不要沖動,不要沖動。”

他用虎口掐住安五兒的脖子,狠狠的将他按在牆上,讓他動彈不得。

和安五兒同行而來的小跟班,指着王賀青忿恨道:“放手,不放手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也不打聽打聽,這一塊安五兒的名号,我保證你終生後悔。”安五兒滿臉脹紅,太陽穴的青筋爆出,郭慧大喝一聲:“王賀青,放手,你要坐牢了是不是,明明有手段可以告的事,趕緊放手。”

王賀青一腦子氣,昏了頭,這才在衆人的半拉半扯中松了手,一車鞭炮算是保住了,安五兒狠狠的朝衆人瞪了一眼。

“媽的,長這麼大還沒受過這個窩囊氣,小子,你給我等着,我他媽不整死你我不姓安。”兩人大步流星的離開。

郭米站在拖鬥上邊兒給大家分發鞭炮,王賀東虎着臉不悅,一個勁兒的往前沖去,四周的人七嘴八舌,紛紛勸道:“老三,你得罪他了,你趕緊今兒連夜走。”

王賀青一個勁兒擺手。

“沒事的,沒事。”

另一個道:“他最近在白衣鎮這幾年翻雲覆雨,隻手遮天,是真的可以讓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郭米抓了抓後腦勺惱火道:“這事兒因我而起,大不了我這一條老命給他就是。”

郭慧責備道:“爸,你說你也是,你這是好心辦壞事,誰對你感恩?”

胡大花貓着腰一臉和善勸道:“郭師傅,不是我說,一個大過年的,何必搞得雞犬不甯呢!和氣生财。”

她男人雙手插兜白了她一眼道:“要你話多,但是這個安五兒的勢力盤根錯節,的确你今天下了他的面子,這麼多人看着,他肯定會讨回來的。”

王芬一面聽一面早吓破了膽,趕忙勸道:“大過年的沒必要和人口舌之争,老三,你幹脆回廣州去,今晚上就走,年後我和你姐夫過來給你帶點吃的,橫豎你那個女人一個人在那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阿強點了根煙吸了一口道:“給我哥打個電話看行不行?”

王芬一把奪過阿強的手機嚴厲道:“沒必要去找貴哥,他過年都沒回來,哪來的心思,不能給他添太多麻煩。”

王芳眉毛一挑,揚起臉大聲道:“還不是為了你們這幫子人,要我爸給你們買什麼鞭炮,就看準了我爸熱心腸,他有個什麼事你們來幫忙了?”索性朝衆人甩起臉子來,撒潑似的罵着,圍攏的人群也開始四散,她忽掉轉頭和顔悅色對自家人道:“沒事,三哥咱好漢不吃眼前虧,也不是幹不過他,眼下把年還是平安過過去了什麼都好說。”

“收拾收拾趕緊走,姐夫送你去車站。”

王芬現在俨然有領導發号施令不容忍反駁的架勢,王賀青至此隻得匆匆收拾行李連夜奔走廣州。果不其然前腳剛走,大隊部接連一輛又一輛小汽車,塵煙飛起,堵在郭米家門口,一群兇神惡煞的亡命之徒吵吵嚷嚷的找王賀青,腰裡别着明晃晃的刀具大搖大擺的在水泥路上吆五喝六,公路兩旁的農戶們紛紛關門緊戶,一個小喽喽飛奔而來,在安五兒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臉色大變,一群人紛紛跳進小車絕塵而去,王賀青早坐上了去白市的班車,正在高速路上疾馳,自此這件事随着王賀青的奔走便不了了之,沒過兩年安五兒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被便衣警察在鎮上的别墅裡突然襲擊的抓走,人們自然是紛紛拍案叫絕,同一時期的鎮長也紛紛下台。

整個事件王村始終十分冷峻的站在人群外看着,她不僅有一種少年老成的成熟感,她甚至感覺到對于無錢無勢就該成為案闆肉的無力感,王賀東的責罵,王芬的膽小如鼠,絕大多數人都處于明哲保身的叢林法則中,絕不犯事,能躲則躲的态度,她想象的世界不是樣子的,是可以出面解決的,她看到的是金庸那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肝義膽的江湖,不是仇恨漫天非要砍殺才能解的心頭之恨,是一個遇到問題便用理性思維去解決問題的世界,沒有睚眦必報,更沒有攀比成風,她開始有危機感,她甚至開始讨厭大人的世界,她完全的把自己封鎖進小說的世界,如饑似渴的待在文學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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