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隻聽見東邊一聲尖叫,紛紛跑将來,隻道蒲小梅直挺挺倒在浴室門口,衆人一瞬間雜沓的腳步聲此起彼伏,喊聲、電話聲,忙亂中婦女主任鎮定指揮邊打急救電話邊派人找王賀東,龔懷香心虛趁亂拖着一條傷腿瞅準時機落荒而逃,秦四娘一張老臉搶步奪走龔懷香的去路,厲聲喝叱道:“不說清楚你就想走?主任,直接送去派出所吧,我這後邊兒一塊頭皮找誰算?”
主任遞了個眼色給秦四娘,故意訓斥道:“眼下不看看是什麼情況,先把小梅送去醫院,我已經報警了,該講清楚的要講清楚,龔大娘你就别走了,得一塊兒把這件事講清楚了,而且你們現在這樣得去衛生院處理。”
一輛120的白色救護車一路響着“叮咚叮咚”駛出羊腸村道,留下一臉茫然和唏噓的婦孺老太駐足怅惘。王賀東心急如焚的等在鎮口去往縣城的口子,攔截一路疾馳的白色救護車,上了車看見蒲小梅蒼白的臉孔,雙目緊閉,直挺挺的躺在擔架上一動不動,氧氣罩隻剩下微弱的呼吸,護士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将蒲小梅的衣袖往上撸,護士熟練的替她量了量血壓,一路颠簸微顫着終于到達縣人民醫院,直接進了急救通道,幾個白衣白褲白大褂的醫生在急診大樓的辦公室内忙搖頭,争論不休。
一個微胖醫生道:“得直接轉院去省城,我們現在不能盲目手術,誰也沒有這個技術。”
“可是現在去省城最快也要6小時起步,會錯過最佳做手術的時間。”
“我贊成轉院,不能再商量了。”
王賀東馬不停蹄的趕緊聯系人,終于在6個小時之内來到了省人民醫院,他蹲坐在人滿為患的醫院,全是哀嚎和蒼白面色的病人。被白色藥水填充進去的千瘡百孔的身體,他突然陷入深深的自責和自我懷疑中,一個帶白色護士帽的女護士走出來面無表情的将病危通知書直直的遞在他手上,老淚縱橫的他抉擇兩難。
“這個手術成功率隻有百分之50,不做隻能用藥物續命,做了也不一定能活,還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救不活,你把這個簽了醫生才能準備手術。”
護士見他猶豫不決隻得折轉身進手術間,丢下一句:“我五分鐘再過來收,趕緊商量一個方案。”
王賀東緊皺眉頭,拿着病危通知書的一雙手抖篩樣,王陽早湊上來,眼含淚花的奪過病危通知書。
“爸,怎麼辦?不能簽,我不要她死。”
“不簽也活不了,簽,必須得簽,簽了還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
他斬釘截鐵,但并未從王陽手中搶過病危通知書,隻是木然的待在原地,父女兩在巨大的内疚和煎熬中幾近崩潰。
王玄東褲腰上拴着的手機鈴聲響起。
“喂,怎麼樣啊?”
“醫院讓簽病危通知書,我沒法兒簽。”
王玄強在那頭也陷入沉思,文三妹搶過手機對着這頭道:“東哥,你不能再猶豫了,給小梅一次機會,給你自己一次機會,簽了,我相信她不想下半生一直躺在病床上過。”
文三妹心急如焚的挂斷電話趕忙給春花撥了通電話。
王春花正在火速趕往省人民醫院,她堵在西二環的環線上,車水馬龍把橫架過來的橋填滿了,大城市裡的街巷内全是清一色的小轎車,猩紅的尾燈讓王春花不時謾罵,她在等通行的間隙,按下車窗,點燃一根煙吮吸起來,一口霧霾藍的煙長長的吐出去,仿佛這樣能減少她心裡的焦慮,急躁讓她失去了平時作為一個老師時的慈眉善目,她風塵仆仆的趕來手術門口,王陽反身直撲在她懷裡,她卻一句安慰的話都無法說出口,她通過教授的人脈找到了省人民醫院最權威的心髒醫生來動手術,隻是嫂子的情況非常特殊,在醫生脫口而出隻有百分之50生的希望時,王春花啞口無言,隻能呆呆的聽着醫生用專業術語替她解釋手術的難度和病情的嚴重程度,有遺傳病史再加上基礎病,血壓高到根本無法開展手術,包括她的孩子也有可能遺傳這個病,前幾十年不一定能察覺出來,挂斷電話後她從學校教師公寓的小小樓梯間走出來,腋下夾了一本《核工程檢測技術》,從回母校任教、父親去世、第二年張教授也在病痛的折磨下選擇自行了當,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她染上了很大的煙瘾,那一縷青煙透過她的肺能瞬間感覺到無比輕松暢快,她仰天長舒了一口氣,陷入沉思,沿着水泥拱橋拐進校勤工儉學辦的女廁所,走近窗沿邊又點燃一根煙,邊抽邊望向灰白天際上幾隻翩然飛翔的鳥,歎道:人生一世,到底意義是什麼,生命的終點是永恒嗎?那人的七情六欲到底為什麼一定要有痛感才能讓人記憶深刻,快樂和愛情都像絢爛煙花,轉瞬即逝,所有美好的東西都在沉痛而漫長的人生裡成為最難能可貴的東西,因為不長久所以彌足珍貴,而痛苦卻用綿長的時間來療愈,一場婚姻就像一條被打爛又自愈的腿,反複潰爛和自愈,一瘸一拐一輩子就過過去了,生離死别是活人與死亡的撕扯,與死亡锱铢必較其實是枉然的,自從父母過世她清晰的看到生命在自己身上一點點流逝,像她偶爾來一次的大姨媽,衛生巾上一點點洇着的殘血,也像小時候水庫邊上西邊一片紅澄澄的天空顯出一條紅色絲綢狀的雲,生命本該絢爛又多彩,可是嫂子的人生何來的絢爛?她想到這裡竟一滴淚不自覺的流下,掐滅煙頭,直往二教走去。
此時她很想用這些理論來勸慰王陽和東哥,死亡是生命的終點但不是這個人的終點,因為這個人會長久的活在親人的心裡,誰都有這樣一個必經之路,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悲傷的,但是話到嘴邊又一切盡在不言中,她輕拍着王陽的脊背。
東哥鬓角的白發在醫院冷漠的銀燈下顯得異常紮眼,她看到了一個丈夫對妻子的無能為力,一個女兒對母親濃烈的不舍和哀痛,手術室的門從裡頭被護士用力掰開,仍舊冷漠道:“手術很成功,但是還沒有脫離危險,剩下的繳費單盡快去交上。”
王賀東沉重的臉色陡然變得輕松了些許,他茫然的望着王春花,王陽把一張素淨臉哭得雙眼腫脹,淩亂的黑發張牙舞爪。
王春花從米色布袋裡拿出一張卡遞給他道:“東哥,這是我這些年的積蓄,我自己留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你都拿去,我二哥把廠裡能周轉出來的錢全提了出來,大哥他從政這麼些年沒有什麼積蓄,家裡也擠了一點,都在這裡的,拿去,不夠就再想辦法。”
王賀東感激涕零,一個年過半百的中年男人老淚縱橫,不善言辭,隻顫抖着拿了銀行卡。
“我二妹和四妹也給了一大筆,後續的恢複費用和藥物費用應該是夠了的。”
一步一回頭的急匆匆去了繳費窗口,丢下王陽王春花呆站在手術室門口焦急的等蒲小梅。
接連幾天通宵達旦,高度緊張的王賀東坐在醫院大廳的椅子上睡着了,王陽一直守在插滿機器管子的蒲小梅病房前,玻璃内是無菌區,父女兩連軸轉一個守白天一個守晚上,高昂的醫藥費并沒有讓蒲小梅有任何醒過來的迹象,醫院持續下達病危通知書,醫術已經無法解決她現在的問題,王賀東站在醫院門診大樓的前坪一棵香樟樹下正在和王芳通電話,因為他正在面臨一個生死的抉擇。
他憂愁道:“人可能是不行了,但是我沒辦法拔管子,但是每天看着她上下插着的管子實在是受罪。”
王芳在電話那頭:“反正你自己考慮清楚,我這邊能支持的錢是有,但是這會是一個無底洞,你要根據嫂子目前的情況,結合醫生給的建議再做決定,如果有一絲的希望我們都不要放棄,反正我的建議是如果現在醒不來了隻能用藥保着,現在手頭上已經沒有錢了,那就順其自然,如果醫生說還有醒過來的迹象我們拼了命也要救,沒二話講。”
王賀東僵直着點頭,隻沒有結論。
王春花從門診大樓裡背着單肩包走過來,魚貫而出的病人和家屬全都是一色的沉重和痛苦面具。
“東哥,我剛從醫生辦公室出來,郝醫生深度講了一下這個病的存活率和嫂子目前的狀況,醒過來的機會很渺茫,就算醒過來也沒辦法正常生活,需要專人照顧,心率很不穩定,時也命也,順其自然吧。”
“她一天福都沒享過,這麼多年生孩子帶孩子,任勞任怨勤勤懇懇幹活兒,跟着我是一天福都沒有享過,好不容易這幾年經濟條件好些了,你看你看又得了這麼大的病。”王賀東掩面聲淚俱下。
王春花喘着粗氣從包裡掏摸打火機,點了根煙,一張臉皺成麻花狀。
“你看她才多少歲啊?50歲都不到啊。”
“東哥,死亡這件事情我不知道你們怎麼看的,死亡可以說伴随着我們的一生,每個人的降生和死亡都在一個特定的結點用特定的方式走掉。”她停頓後發現自己說這些有點多餘,末了,吸完最後一口輕聲道:“我想表達的是我們終究都要離開,早晚的事,活着的該好好活着。”
“我走了,明兒再來,做好決定後通知大家夥兒一聲,能幫的都會來幫,東哥,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王賀東與王春花在醫院門診大樓分别,樓棟下全是擠擠挨挨的車輛,再遠一點的馬路下是飛馳而過的急車,紅黃綠燈交替着閃,他邁着沉重的步子往樓上去,王陽始終疲憊的趴在玻璃口,怔怔朝裡望着穿護士無菌服的護士們在母親床前更換透明藥物,蒲小梅仍舊是一張戴着氧氣面罩的毫無表情的蒼白臉,他輕拍了拍女兒的肩膀,父女兩坐在病房走廊外的金屬條椅上極力克制住對這件事情的悲傷程度,王陽紅腫的眼睛成一條縫扭頭傷心的望着王賀東。
王賀東難以啟齒的歎了歎。
“你想說什麼你就直說,我看着你也難受。”
“醫生說的你聽見了吧,昨天在醫生辦公室,我知道你在門口偷聽。”
“我要告訴你實情,現在爸爸手上的錢不多了,而且你三姑給的錢已經花完了,貴伯伯和強叔叔春花姑姑湊了一大筆錢全部已經花費出去了,眼下你媽這個情況醒不來的概率是百分之80,還剩下20算是奇迹了,來省城已經一個多月了,每一天在重症監護室的費用你應該知道,就不活了,姑娘。”說到這裡,王賀東竟然泣不成聲。
“我不是不想救,而是救不了了呀,姑娘,再延續下去也隻能是一個植物人。”
“我不贊成拔管,我堅決不同意,等她從重症監護室出來我每天給她按摩和她講話,反正我就是不要她死,我不要。”王陽背過臉去難以自持道。
護士站的看診台兩名護士不悅的朝父女兩這頭訓斥了一嘴。
“醫院,請家屬保持鎮靜,如果有争執請下樓,不要影響其它病人休息。”
王陽撲漱漱的淚直線而下。
“姑娘啊,沒有辦法了呀,現如今隻能順其自然。”
“你若真的讓她自生自滅我永遠不會原諒你,我願意照顧她,躺着我也願意。”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她願不願意這樣人不人,鬼不鬼苟延殘喘的活着,你問過你媽的意見嗎?”
“那你問過我媽她就願意這麼死嗎?”
父女兩這是頭一回發生争執,王陽起身跑出去,兩人不歡而散,一向斯文的王陽罕見的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向來是大人眼中聽話的乖乖女,成長路上學習奮進,誰也無法體會她和母親這一路走來的艱辛,誰也無法代替母親在她心目中的位置,盡管唠叨,但她從小到大感受着母親全心全意的愛。
蒲小梅隐隐約約聽見外面的雜沓聲,喉嚨裡像哽了團硬物讓她無法出聲,渾身像被棒敲擊了般疼痛,她仿佛看見王陽傷心欲絕的趴在病床前聲嘶力竭的呼喊着她,她剛想上前擁王陽。拼命的擡手,好像被無數根鋼釘死死的釘在病床上,她像隔着厚玻璃望着自己平靜的躺在白床上,病床前圍了一圈人,都神情肅穆的注釋着護士拔掉氧氣瓶,她拼命打着玻璃,可玻璃外的親人們仍舊無動于衷,她突然感覺無比輕松,缥缈的身體在空中升騰,她隻想起了從前半夜裡和丈夫插秧的場景,生王陽時那種透徹心扉的疼痛,一幀幀像是倒帶的電影畫面,她的意識逐漸疏離消散,生命的終點隻剩下一個星星點點,虛無和漆黑的宇宙黑暗,像黑白電視機關機後一個黑白點最後消失在蒲小梅的腦子裡。
拔管這一天,王玄強文三妹、王春花、王村、王賀東和王陽都守在病床前,王春花拿着手機倚在普通病房門口,不忍看這一幕,王陽被王村扶着,一反常态的沒有吵鬧,但對父親始終愛答不理,自始終蒲小梅都沒有任何動靜,或許她對她糟糕的人生充滿怨怼,充滿厭惡,她毫無留戀的去往另一個沒有痛苦的世界,一行人把屍體運送去了殡儀館,從殡儀館出來王陽死死抱着一個四方形的小盒子沉默寡言,冷漠的白了眼衆人,“好了,一條生命就這樣攥在自己丈夫手裡,我永遠不結婚,我媽過的都是些什麼日子?一天福沒享過。”氣沖沖的道完便搶先上了黑色小轎車,用衣服蓋着一張腫眼,不住的顫抖,而此時大家陸續小心翼翼的落坐在小轎車内沉默而疲憊,這樁事在村裡自然就傳開了,蒲小梅如此痛苦的離世自然颠覆婦人們一直認為好人有好報的觀念,村口的大槐樹下又聚集了婦孺老頭們大言不慚的認為人生一世沒有所謂善惡之念,統一認為活到了就是賺到了,享受才是人生最應該做的事,王賀東整天宅在屋子裡,不是修繕房屋,就是整理家具,每天忙忙碌碌,也不大去罐頭廠,見着村裡人也隻冷漠着不理不睬,隻一個勁兒的把自己圈禁起來。
漸漸的随着90後開始長大成人,不結婚不生孩子的現象越來越嚴重,王陽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催婚壓力,自母親走後她性情大變,她便暗暗發誓這一生都不結婚不生孩子,在王玄貴的幫助下她考進了白市的民政局,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窗口人員,每天見證成千上萬對的情侶擠進婚姻,歡天喜地的拿着那一張結婚證四處炫耀,她冷眼瞧着這一對對憧憬未來的小夫妻,卻暗自為自己慶幸,一年年的耽擱下去才好捏,單位的同事們紛紛給她介紹,竟都吃了閉門羹,她自己以第一名的筆試成績考上了白市民政局的招聘,千人過獨木橋,面試王玄貴在這中間自然起了一定的作用,王陽白天是一名行政人員,晚上卻是一名火辣的DJ工作者,她每天5點下班,7點準時在白市一家酒吧兼職,火辣的身材和姣好的面容讓她在酒吧很能吃開,她一年上頭幾乎不回家,男朋友更是三個月一換,每次兩人住在一起後她就感覺特别别扭,這麼胡鬧了一回就把人家甩了,都是清一色180的大高個帥哥,母親去世後的頭幾年她的心像患了一場重病始終無法有正常的兩性關系,而且這場病卻遲遲不好,換句話說她不想讓自己好,直到遇到一個人。
農曆7月是她的生日,正值暑夏難耐的季節,但酒吧裡開着最大号的制冷空調,冷色調的裝潢風格讓每一個從外面進來的人都頗感涼爽,吧台上都是衣着清爽的男男女女,一杯冰鎮雞尾酒下進去,擋不住的欲望,王陽換好白色抹胸,一頭長卷的大波浪黑發賣弄着她的風情,她正在更衣室換闊腿牛仔褲,腰間疊穿了一件粉紅格子裙,臉上是精緻的煙熏妝,隻有放蕩不羁的自由,并沒有所謂的風塵□□的風騷,她整個身材屬于幹瘦型,白色的耳機随意挂在脖子上,她在鏡子前理了理自己的假睫毛,對着鏡子比了個耶,俏皮的朝鏡子裡的自己眨了眨眼,她下了黑色大理石的樓梯,一步步往吧台前面的舞台中央走,舞台後頭是一張偌大的電子顯示屏,舞台兩邊擺着若幹樂器和電子琴,此時隻是酒吧做營業的準備時間,她走進電子琴中間一絲不苟的調試設備,并未注意酒吧今晚的布置和往常不一樣,一間200平米的大通間,舞台在最東邊,四個擎天柱架在東南西北,整個屋子隔了二樓,四周的圍欄上也是供客人欣賞節目的最佳位置,整個酒吧嵌在地底下,通間已經被做成了T型,舞台前面是一級一級升上去的看台,每個廊檐和柱子上都貼了粉色的氣球和白色百合花,每個客座上都布置了生日快樂的氣球,時間延捱到8點,青年男女們陸陸續續進來,震耳欲聾的音響開始起來,喊麥的表演人員已然在舞台上激情獻唱,穿着暴露的女孩們開始在客人的桌子上跳舞,電子屏上一連串的陽關小姐生日快樂,今晚整個場子被人包了,而且全場免單,神秘的請客人隻提了一個要求,請陽光小姐賞臉一同散步,這話悄悄的由老闆在王陽耳朵邊說,大屏幕上持續輸出,五顔六色的表情包,陽光小姐生日快樂,永遠十八,有請我們今天的主角陽光小姐閃亮登場,幾十盞聚光燈彙在她身上,她帶着墨鏡,一隻手向天指着,跟着勁爆音樂的律動身子也不聽的跳動,架子鼓、鋼琴、電子琴、搖滾風的舞曲讓酒吧達到了小高潮,男男女女們在瑤池裡瘋狂顫抖搖晃。這像一群鴨子同時飛向河裡。
王陽的表演時間隻有一個小時,她站在舞台中央拿着話筒對着衆人道:“感謝各位的支持,感謝!”鞠了一躬便匆忙退場。
神秘男人被老闆哈腰引進了化妝室,王陽在抹胸外面套了一件粉色T恤,格子裙已經脫掉,換上了黑色短褲,兩條修長白皙的直腿露了出來,頭上帶了一個粉色雪紡面料的三角巾,她正對着化妝鏡撕假睫毛,身後站了一個40歲上下的中年男人,頭發是寸頭,一身運動休閑套裝。
王陽轉過身,臉立時紅彤彤,驚詫的問道:“黃總,您怎麼來這裡了?”
“王大美人,下班了吧,能否賞光陪我這個閑人散兩步?”男人雙手插兜裂開嘴笑道。
“您都親自來替我慶生了,這麼大場面,我必須要作陪。”
“上次匆匆一别,這也有好幾個月了,你們主任都不帶着你出來應酬了,這不我就自己找過來了。”
“您稍等。”
老闆早為這位财神爺拿了一瓶飲料,識趣的退出化妝間。
兩人相伴着走在一排香樟樹籠罩的林蔭道上,夏夜的星空一輪孤月直直的挂在上方,斜斜的照着兩人淡淡的影子,夜宵店還正自火熱,燒烤攤上是滋滋滋冒煙的肉串,王陽這一身打扮與前次在酒桌上制服穿着很不一樣,黃總着實眼前一亮,單拎出來能讓人記憶深刻的長相,很有電影質感。
一個冒失乞丐突然發瘋似的從王陽另一邊撞過,黃總眼疾手快趕忙把她的肩膀朝自己這邊摟過,黃總謾罵道:“豬咯,走路不看道?”那腌臜乞丐朝兩人撇嘴笑了笑便提着褲子,趿着爛拖鞋,蓬頭垢面的拿着别人吃剩的肉串瘋癫走了,兩人不遠處始終跟着一輛黑色邁巴赫。
“沒撞着你吧。”
“黃總護着的,沒事。”
她低頭撣了撣衣襟,俏皮回道。
“今天還是要感謝黃總這麼捧場,為我破費了。”
“說這些話就見外了。”
王陽擡頭指着馬路對面一條窄小巷子笑道:“穿過這條小巷子,往前走100米,春熙路的盡頭就是我的公寓了。”
男人往前引導道:“悉聽尊便,如果你現在想休息了,那我送你回去,我當然是想和你再多待一會兒,而且我們上次的話題還沒有聊完。”
王陽極力回想上次和他談了些什麼?她歪着頭望向他。
“你說将來的人工智能會普及,從曆史裡面可以總結經驗,你還講了張愛玲為什麼會成為近現代百年來最炙手可熱的文壇明星,而且被一衆年輕人追捧,可是文學史上對她卻沒有隻言片語。”
“人工智能到底是什麼東西?”
王陽歪着頭思索片刻認真道:“你這麼問我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我是在外國的一個雜志上面看到的這個詞,而且我專門去翻閱了一下最早提出這個詞是在1956年,你可以去看一下《人工智能》,斯皮爾伯格導演的,在1956年就被提出來了這個詞,人工智能是未來發展的趨勢。”
“我覺得實體經濟是不可能會被替代的,可能會有一段時間的沖擊波,但是實體業總還是要人去做的。”黃總摸着下颚思考道。
“沒錯,這個我也贊同,但是實體業的經營形式我覺得應該會有所改變。”
“比如說?”
“不再是傳統的門店,或者廠裡面的人工操作會被機器人替代,這些都有可能,總之一個最重要的點就是與時俱進,不能固步自封,跟着黨和國家的政策走肯定不會錯的。”王陽撓了撓頭頂,漫不經心道。
“我覺得也是,你看了《明朝那些事兒》了沒?”
王陽點點頭,倚在一棵樹上,運動衫的黃總雙手插兜,右腳有意摩挲着盲人瓷磚裡擠出來幾株綠草,兩人等了好幾個人行道的紅綠燈。
“看了。”
黃總替王陽擰開了一瓶冰鎮礦泉水遞給她。
她呷了一口。
“那你怎麼看明朝不發展火炮,擴大自己的疆土。”
“不是不發展火炮,是已經預見了人無法與自然做對抗,他們想的是千秋萬代,不是為了眼前的國家幾十年的發展,再換句話說我認為是為了全人類,每一個改朝換代的國家如果過分發展軍事,為了擴大領域而挑起戰争,我覺得這不是一個有效促進國家發展的明智之舉,因為老天是有眼的,地球已經不堪重負了,所以勢必就會把一些人去掉,人是很渺小的個體,但人又很自大。”王陽頓了頓,斑馬線上一兩個牽着手大踏步走的情侶,看着閃爍的綠燈紅了又綠,綠了又紅。
黃總來回踱步,心裡暗服一個剛參加工作幾年的女孩子有如此老成的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