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冬，連綿的冬雨一下就是幾個月，元旦前後，鄉下的冷空氣無處不在，陳舊的被子上一掌冷霧，仿佛跌進了一汪又深又濕的冰窖裡，屋裡冷清清的，整個世界也是冷清清的，毛裡湖的湖面再也結不了薄薄一層冰了，像一汪翡翠綠寶石，光秃秃的山脊，頹喪的灰色，王賀東穿着墨綠毛線背心，帶着一頂髒兮兮紅色毛線帽，兩頰的肉皺成一團，手上沾滿了油漬，從屋外抱了一捆柴正走進廚房，煙囪裡袅娜的炊煙直直的往灰色的天揚出去，四方木桌上一腳盆扣肉，一籃子煎好的芝麻牛肉，小土缽子内裝滿了做好的豬腳火鍋，地下随意放着幾個沾滿黃泥的白蘿蔔，耳房和堂屋是通間三間，廚房整個延伸出去。他彎着腰往紅彤彤的竈膛裡一個勁兒的扔柴，一會兒哔哔啵啵的呼啦啦的聲音傳出來，他脫了厚棉襖，拿着鍋鏟，一個人忙進忙出，挨家挨戶的煙囪裡都呼啦啦的揚出筆直的霧霾藍的煙，過年這一向大家夥兒很少竄門子，秦四娘已經老了一圈，花白的蓬亂發像羊圈裡的羊，她摸索着在悄無聲息的屋子裡吃飯睡覺種菜園子，一個女兒嫁去縣裡，隻逢年過節回來，過年都是冷清的一個人，王賀青自從被女人把錢偏光後，已然沒有了年輕時的風光，不過到處玩兒女人的毛病還是沒改，他36歲的時候算命說他活不過60歲，而且會死在女人身上，他偏不信這個邪，他女兒龔瑤倒是成了遠近聞名的陪酒女，結了又離，離了又結，總沒有個歸宿，常年混迹于酒吧，父女兩倒是比賽似的看誰比誰潇灑，龔懷香老得已經癱在床上了，龔瑤回來照顧了一陣自去了，留下她自生自滅，也紮掙着起來做頓飯，倒是餓不死，她這一生無兒無女補貼的錢可以一直拿，憑着這錢修了新房子，一個人住得也是逍遙自在。這裡長話短述，且說王賀東今日準備這麼多菜，自然是預備着大家今兒都回來過節，一會兒前坪裡停了一輛黑色的越野車，面包車、摩托車，轎車的車廂門打開關上，圍着他喊王爺爺的小朋友越來越多，好不熱鬧，他點了根煙放在嘴裡，皺着眉使勁吮吸，站在鍋竈前忙個不停，郭慧兩口人騎着摩托車倒是也跟着來了，老遠聽見郭慧那爽朗的大笑。王玄貴夫婦、王芬夫婦、王玄強夫婦、郭若容完全是村婦的模樣，倒是風韻猶存，170的大高個和郭慧站在一起倒像是哼哈二将，大家陸陸續續的都來了，一齊站在門前的香樟樹下說話，誰也不曾提已經死去的王芳和唐軒，不敢提也不便提，王玄強和文三妹倒是撸起袖子在廚房裡給王賀東打下手，上了年紀的王玄貴整個頭完全秃掉了，拿着火鉗坐在竈膛口燒火。郭慧的老公大塊頭和郭若容的男人兩人雙手交疊着抱胸，嘴裡吞雲吐霧仍舊站在樹下閑談。

“這一向财喜可好？”

“混日子，生意不好做勒。”大塊頭幾十年都是光頭造型，笑道。

郭慧五短身材，從兩男人堆裡踱進廚房牙尖嘴利道：“喲，貴哥，這麼大的官兒怎麼能讓你燒火呢，東哥你可真是。來來我來我來。”

“你看她，還是一張尖牙利嘴，小時候就這樣，怎麼了，再大的官兒回來也得幫忙不是。”王玄貴拿着食指朝空氣裡點了點。

郭慧打着哈哈仰頭笑不跌。

郭若容抱着一個小胖孩兒站在門口笑道：“還是你們一個個的都舒服。”

“你還說，給你介紹那麼多條件好的，非得自己選一個又往山裡跑，還生個這麼小的小家夥，有的你受的。”郭慧沒好氣道。從她手裡接過這個小家夥，邊逗他邊數落。

“準備準備開餐了，阿強，把圓桌去擺在堂屋裡邊兒去，廚房太窄了桌子都擺不開，那邊寬一點。”王賀東朝正在洗菜的阿強道。

“今兒高興，多少得喝點兒。”王賀東滿手油污的抄在身後，鍋裡翻滾着一鍋雞肉。

女人們也搬椅子，拿碗筷，此時王陽也拎着沉甸甸的一大袋子東西從屋山頭回來，大塊頭笑眯眯道：“哎呀，看我們陽陽拎了一大袋子錢回來了，還是陽陽有孝心啊。”

王陽會心一笑，半開玩笑道：“我要拎一袋子錢，我給你們每個人都打包來個豪華親子遊。”

王賀東抄着鍋鏟把，把最後一碟子清炒莴筍絲裝盤，這才脫下罩衣，在外面透口氣，男人們都已上桌，留着主人位給王賀東，一時間吵鬧不跌，杯盤碗盞，叮叮當當。圓桌上四個小土缽，翻滾着菜香味，前坪停滿了大車小車，花生焖鹵豬蹄、蘑菇炖雞、青椒牛雜鍋、鐵闆大鲫魚，剩下的都是小菜，一碟子花生米，爽口酸辣蘿蔔條，鹵牛肉拌香菜、清炒莴筍絲、一碗熱氣騰騰粉蒸藕、梅菜扣肉，真正做到了軟嫩爽口，油而不膩、青椒絲炒肉絲，油煎長闆刁、一份蒸蛋。

王玄強準備幾個空的塑料碗盛了一點米飯，筷子架在碗上，嘴裡喃喃有詞，衆人站在一側。

“都來吃飯了哈，喝酒管飽，多吃點，王家的祖宗們都來吃飯。”

衆人都颔首立在下邊兒，等了一分半鐘王玄強收拾掉擺在桌上的空碗，文三妹這才接過塑料碗盛飯，每個人都坐定下來。

“我東哥的手藝爐火純青了，這完全可以達到飯店的水準了。”大塊頭坐在下首誇贊道。

“來，咱們舉杯，大家新年快樂，元旦快樂，身體健康，發财發财哈!”

郭慧率先端杯站起來祝大家，圍在飯桌上的衆人都哄鬧起來，氣氛烘托到這兒了，王芬臉上勉強帶着笑，郭若容的小兒子坐在學步車上咿咿呀呀。

“幹杯。”

王玄貴清了清嗓子，頓了頓，将筷子停在碗上，往後靠在椅背上。

“這酒我珍藏了好多年，這是2000年的時候一個老闆送的，我是死活不要，你們嘗嘗這味道還是可以吧？”

“沒敢拿出來喝，查得嚴，不過我這戎馬半生，也算是榮歸故裡，我那裡的好東西你們看上的都拿走就是了。”

郭若容站在下首見縫插針夾了一塊豬腳，笑嘻嘻道：“我那大兒子能不能幫幫我，現在自己出去打工了，一個月的錢都不夠用，天天找我哼着，你們看看有什麼辦法？”

王賀東道：“照我的意思是你這麼成天貼下去也不是辦法，要麼找他那邊，要麼不管，橫豎現在已經成年了，你也管不動了，還是好好把這個小的養好。”

衆人端着飯碗點頭。

王陽蹲在小嬰兒身邊，用筷子撿了幾粒白米飯在肥嘟嘟的嬰兒嘴邊，站起身道：“王村什麼時候回來？過年回來嗎？”

“不回，說是元旦也忙，年底了沖業績，年後再回來。”文三妹扒了兩口飯在嘴裡，腮幫子鼓得老高。姜喜春端起面前酒杯，站起身滿面春光道：“明年我們家的女兒考研究生了，八字有一撇了，你們都過來吃喜酒，統統都得來熱鬧熱鬧，都來捧場。”

王春花一手撐在桌面上，撸起袖子，露出雪白的一隻白胳膊，大聲道：“來，發财的發财，健康的健康，美麗的美麗，快樂的快樂，過去一年的煩心事統統去掉，新的一年祝大家心想事成，所願皆所得，我幹了，你們随意。”說完一仰脖，長哈了一口氣，眉頭扭成麻花狀。

“你們跟春花比，那簡直就是不自量力，她海量，我從沒見她醉過。”

王春花指着大塊頭道：“你看姐夫你，還沒開始就想着讓人家醉，看來我姐還是把你管的太少了，你跟我喝過幾回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