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過筆,在下面補了一句:「好。」
回家的路上,夕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忍誠的琴盒輕輕撞着我的膝蓋,裡面裝着今天奈緒子送的茶筅——說是合奏的回禮。
“三年後……”他突然開口,“我們還會像現在這樣嗎?”
我擡頭看向天空,今年的最後一片櫻花早已凋謝,但楓樹的新葉正郁郁蔥蔥。
“不知道。”我誠實地說,“但至少今天……我們約好了。”
他笑了,小指輕輕勾住我的小指。
“嗯,約好了。”
音樂室的門半掩着,忍誠的小提琴聲從裡面流淌出來。他今天沒穿制服外套,白襯衫的袖口挽到手肘,露出手腕上那道淺淺的疤痕。琴譜架上攤開的是德彪西的《月光》,但被他改了幾個小節,旋律更加柔和。
“來了?”他頭也不擡地說,琴弓輕輕點在某一行樂譜上,“這裡,我想改成雙音。”
我走到鋼琴前坐下,手指懸在琴鍵上方。我們之間從來不需要倒數,當窗外的第一滴雨打在玻璃上時,我的和弦與他的泛音同時響起。
初穗盤腿坐在地闆上,雙手托腮聽着。她的櫻花鈴铛偶爾随着節奏輕晃,像某種隐秘的節拍器。
“真好聽。”合奏結束後,她輕聲說,“像下雨一樣。”
忍誠的琴弓頓了一下,轉頭看向窗外。雨已經下大了,水珠順着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學園祭的曲目,就定這個吧。”他說。
美術室裡,由美正對着畫布發呆。她的調色盤上堆着過多的藍色顔料,像是把整個梅雨的天空都挖了下來。
“畫不出來?”天滿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今天穿了深灰色的立領制服,襯得膚色更加蒼白。
由美歎了口氣,把畫筆一丢:“明明腦子裡有畫面,但就是畫不出來。”
光走到她旁邊,低頭看了看畫布——那是一片模糊的藍色,中間有一道未完成的銀色弧線。
“你想畫什麼?”
“……雨中的流星。”由美小聲說。
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拿起一支細筆,蘸了銀色顔料,在畫布的角落點了一顆小小的星星。
“先畫這個。”她說,“其他的,慢慢來。”
由美怔怔地看着那顆星星,突然笑了。
“光,你其實很溫柔嘛。”
光的耳尖瞬間紅了,生硬地轉移話題:“……下個月學,美術社要交作品。”
“我知道。”由美伸了個懶腰,“所以我得把這張畫完成。”
她拿起畫筆,這一次,筆觸變得堅定起來。
泳池因為梅雨季暫時關閉了。光明百無聊賴地坐在池邊的長椅上,晃着雙腿。她的玫紅色指甲油已經有些剝落,像凋謝的花瓣。
“無聊死了。”她嘟囔着。
沖田上原走過來,手裡拿着兩罐汽水。他拉開易拉罐的環,遞給光明一罐。
“給。”
光明接過來喝了一口,皺起臉:“……姜汁汽水?好怪。”
“預防感冒。”沖田認真地說,“梅雨季容易着涼。”
光明盯着他看了幾秒,突然笑了。
“上原,你好像老媽子。”
沖田的耳根紅了,但他沒反駁。遠處傳來雷聲,雨又開始下了。
“運動會,”他突然說,“我會參加200米自由泳表演賽。”
光明眨了眨眼:“哦?那我得去看啊。”
“嗯。”沖田點點頭,“……給你留了最前排的座位。”
回到家時,母親正在和室插花。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和服,頭發松松地挽起,插着一支銀簪。
“回來了?”她頭也不擡地說,手指輕輕調整着一枝紫陽花的角度。
我跪坐在她對面,看着她的動作。雨水順着屋檐滴落,在庭院裡形成小小的水窪。
“母親,”我突然問,“當年父親延期去巴黎後……後悔過嗎?”
母親的手停頓了一下。她拿起另一枝花,小心地插入瓶中。
“後悔?”她輕聲重複,“不……隻是有時候會想,如果當初去了,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她擡起頭,目光穿過雨幕,像是看着很遠的地方。
“但是啊,咲夜。”她微微一笑,“人生沒有如果,隻有結果。”
窗外的雨聲漸漸大了。母親的花瓶中,紫陽花與桔梗相依而立,在暮色中顯得格外甯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