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頭，從化妝包取出遮瑕膏。藥水氣味混着初穗常用的草莓護手霜味道，在狹小的後台格外鮮明。

她的腿像冰涼的瓷偶，遮瑕刷碰到皮膚時沒有絲毫顫動。

"醫生說神經壞死就像斷電的電線。"初穗的聲音很輕，"可昨天排練時，我明明感覺到......"她的手指突然掐住大腿，指甲陷進皮肉裡，"你看！肌肉會抽動就說明還有聯系對不對？"

我握住她顫抖的手腕，遮瑕膏已經被摳掉一塊，露出下面青紫的淤痕。遠處傳來主持人的報幕聲，初穗猛地擡頭，瞳孔劇烈收縮——他們用了她去年獨舞時的介紹詞。

"有請曾獲得全國芭蕾大賽金獎的雪野初穗同學，為我們帶來......"

初穗的輪椅突然向前沖去，撞翻了化妝台的瓶瓶罐罐。她瘋狂轉動輪圈，卻在幕布前急停，草莓發卡滑落到大腿上。"不行......"她的呼吸變得急促，"他們期待看到的是......"

幕布就在此刻拉開。

刺眼的聚光燈下，初穗的輪椅像一葉孤舟漂在舞台上。觀衆席響起窸窣的議論聲，有人指着她垂落的右腿交頭接耳。

我看到初穗的後背繃成一條直線，手指死死按住輪椅扶手。

"初穗。"我悄悄蹲在她身邊，把草莓發卡别回她耳邊，"記得我們第一次偷溜進音樂室嗎？"

她的睫毛顫動了一下。那是國一春天，我們為了躲雨闖進舊音樂室，我用落滿灰塵的鋼琴教她彈《緻愛麗絲》，她教我跳最簡單的芭蕾手位。雨水從天花闆漏下來，在鋼琴蓋上敲出不規則的節奏。

"還記得嗎我當時和你說......"我握住她冰涼的手指，"破鋼琴也能彈出星星。"

初穗的肩線突然放松下來。她轉動輪椅來到鋼琴前，掀開琴蓋的動作帶着熟悉的優雅。

當她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時，整個禮堂安靜得能聽見櫻花落在彩窗上的聲音。

第一個音符響起時，我的眼眶突然發熱。那不是原版的《胡桃夾子》，而是初穗改編的版本——糖梅仙子之舞的段落全部改為左手主旋律，右手隻在高音區點綴，像跛腳的精靈在雪地上留下的足迹。

當樂曲進行到原本需要大跳的段落時，初穗突然擡頭看向觀衆席。她的眼睛在聚光燈下亮得驚人，右手猛地砸向低音區，奏出一串雷鳴般的和弦。鋼琴的震動通過輪椅傳導，她空蕩蕩的裙擺随之微微晃動。

我這才發現她根本沒有用踏闆延長器。

"初穗......"忍誠在我耳邊低呼。我們同時注意到她懸在踏闆上方的右腳——那隻穿着芭蕾舞鞋的腳，鞋尖距離踏闆還有兩公分，像一隻永遠無法落地的天鵝。

樂曲進入終章時，初穗的左手小指突然抽搐了一下。一個錯音像玻璃裂痕般綻放在旋律裡，她的嘴角卻揚起奇異的微笑。

接下來的樂章變得更加破碎，也更加鋒利，仿佛她把所有無法跳出的舞步都注入了那些不和諧音中。

最後一個音符久久回蕩在禮堂裡。初穗的手垂落在膝頭，右腿的芭蕾舞鞋不知何時已經掉落，露出蒼白到近乎透明的腳趾。

觀衆席爆發的掌聲中，她彎腰去撿鞋子，卻因為前傾過度連人帶輪椅向前栽去。

忍誠一個箭步沖上舞台，卻在半路停住。初穗自己用手撐住了地闆，輪椅翻倒在一旁。

聚光燈下，她緩慢而固執地用雙臂撐起身體，一點點挪回輪椅。被聚光燈放大的喘息聲通過麥克風傳遍全場，有人開始啜泣。

當初穗重新坐直時，她的裙擺沾滿了木屑，但臉上的笑容明亮得刺眼。她對着話筒輕聲說："這是獻給所有飛不起來的糖梅仙子。"

全場靜默一瞬，随後爆發出比先前熱烈十倍的掌聲。

後台休息室裡，初穗的輪椅卡在門檻處。她突然用拳頭捶打自己的右腿："為什麼感覺不到！"每說一個字就捶一下，"明明剛才在台上......我明明感覺到震動......"

奈緒子遞來的毛巾被她打落在地。光明想扶住她揮舞的手臂，卻被指甲劃出一道血痕。當初穗第三次用指甲抓向大腿時，我跪下來抱住她的雙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