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角落用鋼筆寫着"輪椅芭蕾《櫻花祭》創作構想",字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堅定有力,最後一筆甚至劃破了紙張。
"醫生說我永遠跳不了傳統的芭蕾了。"初穗的手指輕撫過設計圖,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但沒人說過輪椅不能成為舞者。"
她的指尖在"櫻花祭"三個字上停留片刻,突然擡頭看我,瞳孔因為興奮而微微擴大,"下周開始,我要正式學習維也納體系的輪椅芭蕾。"
舞蹈室的窗戶大開着,風吹起滿地的設計稿,像一群白鳥騰空而起。初穗轉動輪椅追逐飛舞的圖紙,笑聲清脆如八音盒裡的鈴铛。
當她經過陽光照射的區域時,輪椅的钛合金部件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整個人都在發光,連發梢都變成了透明的金色。
文化祭結束後的第三周,校園裡的櫻花已經開始凋零,花瓣像褪色的信箋鋪滿步道。我抱着初穗的輪椅芭蕾比賽報名表來到物理治療室,卻發現她不在往常的位置。
治療床上還留着體溫的凹陷,支架上挂着她常用的護膝。
"在櫻花樹下。"護士指了指窗外,"從早上就在那裡了。"
初穗的輪椅停在最大的一棵染井吉野櫻下,花瓣如雪般落在她肩頭。
她手裡拿着我們去年埋下的時間膠囊——個生鏽的餅幹盒,新放進去的紙條露出一角,上面用熒光筆寫着"18歲的初穗,輪椅芭蕾舞者",字迹周圍畫滿了小星星。
"咲夜。"她聽到腳步聲,沒有回頭,隻是輕輕摩挲着膝蓋上攤開的筆記本,"幫我個忙。"
我蹲下來與她平視,發現她膝頭放着的筆記本扉頁上貼着維也納國家歌劇院輪椅芭蕾團的剪報,旁邊是用圖釘固定的X光片——那上面她的腰椎像斷線的珍珠項鍊。
"記下這個動作。"她突然雙手撐住輪椅扶手,整個身體向上提起,懸空瞬間轉動輪椅方向。櫻花花瓣紛紛揚揚落在她周圍,有幾片粘在她汗濕的額頭上,像天然的裝飾亮片。
"輪椅上的小跳!"她的聲音因用力而微微發顫,但笑容比任何時候都明亮,嘴角沾着櫻花的花蜜,"雖然隻能離地兩公分......"
當她落回輪椅時,一陣強風吹過,滿樹櫻花如雨般傾瀉而下。初穗仰起臉,張開雙臂迎接花雨,陽光透過花瓣将她染成粉紅色。
在那一瞬間,她與輪椅的輪廓在紛飛的花瓣中變得模糊,仿佛與櫻花融為一體,成為春日繪卷的一部分。
"我決定了。"她轉動輪椅面向我,裙擺上落滿櫻花,像綴滿了立體刺繡,"明年文化祭,要跳自己編的《櫻花祭》。"她的手指輕撫過右腿,那裡還留着神經損傷導緻的輕微肌肉萎縮,"用這雙腿,用這種方式。"
遠處傳來放課後的鐘聲,初穗的輪椅在櫻花鋪就的地面上留下兩道清晰的軌迹,像是某種神秘的舞蹈記号。她彎腰撿起一片完整的花瓣,輕輕夾進維也納歌劇院的宣傳冊裡。
輪椅轉動時,挂在後面的芭蕾舞鞋随風晃動,緞帶上沾着新鮮的櫻花汁液,像一抹淡淡的胭脂。
在回教室的路上,初穗突然哼起《胡桃夾子》的旋律,輪椅的吱呀聲成為最自然的伴奏。我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想起物理治療師今早說的話:"神經損傷不可逆,但她創造了新的神經通路——就像櫻花老樹會長出新枝。"
轉過走廊拐角時,夕陽正好透過彩繪玻璃照進來,把初穗和她的輪椅籠罩在七彩光暈中。
那輪廓既陌生又熟悉,不再是曾經踮着腳尖的芭蕾少女,卻依然保持着舞者特有的挺拔與優雅——像一株經曆過台風的櫻花樹,在折斷處萌發出新的花苞。
當最後一片櫻花從她肩頭滑落時,我仿佛看見一隻破繭重生的蝴蝶,正展開濕漉漉的翅膀。她的輪椅碾過花瓣,發出細微的碎裂聲,像是春天在為她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