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第一場雨敲打窗棂時,我正趴在音樂教室的三角鋼琴上改期中考卷。
忍誠的小提琴盒在鄰桌投下細長影子,盒蓋上凝結的水珠正沿着《馬太受難曲》的燙金标題緩緩滑落。
"早乙女同學。"輕叩門框的聲音混着雨聲傳來,沖田上原渾身濕透地站在走廊,田徑服緊貼着繃緊的肌肉線條,"能借用絕對音感嗎?"他攤開的掌心躺着枚被雨水浸透的SD卡,"光明非要給跨欄動作配樂......"
我接過儲存卡插入老式錄音機,磁帶轉動聲裡突然爆發出熟悉的尖叫。光明在體育館三連跳的影像投射在黑闆,她躍過最後一道欄杆時運動發帶突然崩開,慢鏡頭裡飛舞的紅色緞帶竟與《野蜂飛舞》的十六分音符完美契合。
"這裡要降半音。"忍誠突然用琴弓輕點節拍器,水滴順着弓尖墜在琴鍵上,"跨欄騰空的0.3秒需要......"
他的話被走廊急促的輪椅聲打斷。初穗抱着淋濕的舞蹈服沖進來,輪毂在地面拖出蜿蜒水痕:"家政教室的烘幹機壞了!"她抖開濕漉漉的舞裙時,挂在輪椅後的芭蕾舞鞋滴落的水珠,在五線譜上暈開一串休止符。
由美抱着畫闆撞進門時,我們都愣住了——她雪白襯衫上暈染着大片的普魯士藍,發梢還粘着未幹的丙烯顔料。
天滿光拄着拐杖跟在後頭,石膏腿上貼着像素風格的櫻花貼紙:"美術室水管爆了......"
"去更衣室。"我抽出鋼琴凳下的急救箱,創可貼包裝上的音符圖案讓由美破涕為笑。
忍誠默默脫下制服外套罩在她肩上,袖口殘留的松香混着雨水的腥氣,在潮濕空氣中發酵成某種青澀的芬芳。
光明突然抓起拖把跳上窗台:"突擊大掃除!"她像撐杆跳運動員般掠過積水的地闆,運動襪在地面擦出的水花竟與《雨中曲》的節奏不謀而合。
初穗轉動輪椅配合她清掃的路線,挂在扶手上的護腕不知何時套住了上原的腳踝。
雨勢漸小時,奈緒子提着工具箱出現在門口。她制服下露出半截工裝背心,安全帽上别着的遊标卡尺還在滴水:"舊校舍排水管改造完畢。"突然瞥見初穗正在烘幹的舞裙,竟用扳手量起腰圍尺寸,"下周給你裝可伸縮防雨罩。"
黃昏的美術室飄起泡面香氣時,由美正往天滿光的石膏上畫電子櫻花。初穗忽然轉動輪椅來到我面前:"要聽聽我的新編曲嗎?"
她按下輪椅扶手的改裝按鈕,《吉賽爾》的旋律從隐藏音響流淌而出。當第二樂章響起時,輪椅的智能系統開始随節奏震動,金屬部件在暮色中折射出虹彩光暈。
我看着初穗她在光影中舒展的手臂曲線,突然想起母親藏在和服箱底的藝伎舞扇——那些被時代封存的優雅,正以另一種形式在摯友身上重生。
"音準完美。"忍誠突然開口,他擦拭琴弓的絨布正巧蓋住我寫錯的物理公式,"但第三小節轉調太急,輪椅的離心力會......"
他的話被破窗而入的足球打斷。光明淩空抽射的動作凝固成剪影,球體在牆面彈跳的軌迹恰好拼出肖邦夜曲的旋律走向。
上原追着球跑過走廊時,挂在欄杆的雨傘突然同時綻放,像一排突然蘇醒的機械花。
回家的坂道彌漫着潮濕的梧桐氣息,初穗的輪椅在前方劃出粼粼水光。
她忽然停在便利店櫥窗前,指着新上市的櫻花果凍:"要提前慶祝期末考!"玻璃映出我們交疊的倒影,輪椅與校服裙擺在水窪裡融化成印象派油畫。
由美和天滿光在轉角路燈下交換遊戲卡帶,暖黃光暈裡浮動的雨絲像暫停的譜線。忍誠撐傘的手突然向我傾斜,傘骨投下的陰影恰好掩住他泛紅的耳尖。
我們踩着水窪裡的鋼琴鍵投影前行時,初穗哼唱的《雨中曲》與遠方雷鳴交織成初夏的前奏。
六月的雨總是來得突然。
午休的鈴聲剛響,窗外便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我合上鋼琴蓋,指尖還殘留着肖邦《雨滴前奏曲》的觸感。
忍誠靠在窗邊,手裡翻着一本樂譜,偶爾擡頭看一眼灰蒙蒙的天空。他的小提琴盒擱在琴凳旁,琴弓上還沾着松香的碎屑。
“咲夜,便當。”他頭也不回地說,順手從書包裡拿出一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便當盒。
我接過,掀開蓋子,裡面是整齊排列的玉子燒、炸蝦和梅子飯團,邊緣還用海苔拼出一個小小的音符圖案。
“你做的?”我挑眉。
“家政課作業。”他輕描淡寫地回答,目光依然落在樂譜上。
我忍不住笑出聲。忍誠的家政課成績向來慘不忍睹,上次做味噌湯差點把料理室燒了。
“騙人,是家裡廚師準備的吧?”
“……嗯。”他承認得很快,耳尖卻微微泛紅。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水滴敲打着玻璃,像是某種即興的節奏。
下午的體育課因雨取消,改成了自習。光明趴在課桌上,百無聊賴地轉着鉛筆,時不時偷瞄一眼坐在前排的上原。
“咲夜,”她壓低聲音湊過來,“你說,男生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告白方式?”
我差點被水嗆到。
“你要告白?”
“不是!”她立刻否認,卻又支支吾吾地補充,“……就是,假設,假設而已。”
我瞥了一眼上原的背影。他正低頭寫着什麼,後頸的發梢微微翹起,像隻不馴服的貓。
“直接說‘我喜歡你’不就好了?”
“那也太普通了!”光明哀嚎一聲,把臉埋進手臂裡。
奈緒子從後排丢來一塊橡皮,精準地砸中光明的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