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速公路的風景勻速後退。忍誠的琴盒橫放在腳邊，是學校用的那把普通小提琴，琴身上還貼着輕音部的貼紙。車載音響放着德彪西的《月光》，音量調得很低。

“期末考複習得怎麼樣？”他突然問。

“音樂史的報告還沒寫完。”我歎氣，“你呢？”

忍誠從背包裡取出一個牛皮筆記本，裡面夾着幾張手寫樂譜。"昨晚修改的，"他指着其中一段，"這裡加入了輪椅轉動的節奏型。"

“數學還有兩張模拟卷。”他低頭翻樂譜，紙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不過昨晚把《海之精靈》的改編譜完成了。”

司機大叔從後視鏡裡笑了笑："少爺昨晚練琴到很晚呢，我半夜起來倒水，聽見琴房還有聲音。"

“嗯……”忍誠的耳尖微微泛紅，低頭假裝整理樂譜。

我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黑色運動手表——去年他生日時我送的那款——表盤上顯示的心率比平時略快。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指腹上有長期按弦留下的薄繭。

"初穗說想試試淺水區，"他轉移話題，"奈緒子改裝了輪椅的防水裝置。"

民宿是一棟白色的兩層小樓，民宿的木制招牌在海風中輕輕搖晃，門前種着高大的棕榈樹。老闆娘系着靛藍色的圍裙在門口等候：“永野小姐他們在後面的沙灘上，”她遞來一串黃銅鑰匙，“鋼琴昨天剛調過音您一定會喜歡的。”

穿過爬滿紫藤的回廊，眼前豁然開朗。碧藍的海水在陽光下閃爍着細碎的金光，白色的沙灘上零星散布着貝殼。

光明正赤腳踩在細軟的白沙上調試音響，運動短褲上沾着些許沙粒。

上原蹲在燒烤架旁生火，炭火的青煙袅袅升起，與海天相接處的雲朵融為一體。

"咲夜！忍誠！"初穗的聲音從淺水區傳來。她的輪椅停在及膝深的海水中，由美和天滿光一左一右護在旁邊。

浪花拍打着輪椅的金屬支架，在陽光下閃爍着細碎的光芒。初穗興奮地揮舞着手臂："快來看，水裡好多小魚！"

奈緒子坐在沙灘傘下的陰影裡，膝上攤開的機械雜志被海風吹得嘩啦作響。她擡頭推了推眼鏡，鏡片上反射着粼粼波光："輪椅的浮力裝置可以承受1.5米深的海水，不過..."她瞥了眼正在淺灘嬉戲的初穗，"某人顯然不打算隻待在安全區域。"

午後陽光變得炙熱起來。忍誠脫掉襯衫，隻穿着一件白色背心走向礁石區。他的背影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挺拔，肩胛骨的線條随着動作若隐若現。

"要合奏嗎？"他從小提琴盒裡取出琴弓，站在一塊平坦的黑色礁石上。海浪拍打着岩石，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的褲腳。

民宿露台上的立式鋼琴雖然漆面斑駁，但音色溫暖醇厚。我掀開琴蓋，象牙琴鍵在陽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澤。

忍誠的琴聲從海邊飄來，是改編版的《藍色多瑙河》，我輕輕跟上，讓鋼琴的音符與海浪的節拍交織在一起。

初穗不知何時轉動輪椅來到鋼琴旁，雙手随着節奏在扶手上打着拍子。光明丢下烤到一半的玉米跑過來，清亮的嗓音加入旋律，雖然偶爾跑調卻充滿活力。上原站在燒烤架旁，手裡的烤肉夾不知不覺也跟着節奏擺動起來。

夕陽西沉時，燒烤的香氣彌漫在整個海灘。由美細心地給每串烤肉刷上醬料，天滿光則負責翻動烤魚——雖然動作有些笨拙，但意外的認真。

奈緒子終于放下雜志，幫忙組裝折疊桌椅，金屬支架在海灘上留下淺淺的凹痕。

"嘗嘗這個，"忍誠遞來一串烤得恰到好處的扇貝，邊緣微焦的貝肉上淋着檸檬汁，"上原特制的醬料。"海風拂過他汗濕的額發，白襯衫的袖口沾上了些許炭灰。

初穗的輪椅上挂滿了貝殼串成的風鈴，随着海風叮咚作響。她舉起冰鎮的可樂："為了暑假！"我們紛紛碰杯，玻璃杯相撞的聲音清脆悅耳。

光明突然提議："來張合影吧！"她掏出一台老式拍立得。我們擠在夕陽下的海灘上，由美踮起腳尖把天滿光也拉進鏡頭。忍誠站在我身後，他的影子與我的重疊在一起。

夜幕降臨時，我們在沙灘上生起了篝火。奈緒子從背包裡取出幾根熒光棒分給大家，初穗把它們系在輪椅扶手上，在黑暗中劃出絢麗的軌迹。

海浪輕輕拍打着岸邊，收音機裡傳來斷斷續續的爵士樂。這一刻，我們隻是最普通的高中生，享受着屬于青春的海邊時光。

忍誠悄悄碰了碰我的手指，他掌心裡躺着一枚被海水打磨得圓潤的貝殼，在暮色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澤。

"看那邊！"由美突然指向海面。微弱的藍光随着海浪起伏，是夜光藻形成的"藍眼淚"奇觀。天滿光悄悄握住由美的手，兩人十指相扣的影子被篝火拉得很長。

忍誠從琴盒裡取出小提琴，奏起一首舒緩的夜曲。我靠在他身邊的沙灘上，仰頭望着滿天繁星。他的琴聲與海浪聲融為一體，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這一方天地。

"給。"演奏結束後，他悄悄塞給我一個小貝殼，表面光滑如釉，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澤。我把它貼在耳邊，仿佛能聽見大海的私語。

回程的車上，大家都安靜了下來。初穗靠在輪椅裡睡着了，膝上還放着幾枚漂亮的貝殼。由美和天滿光肩并肩坐着，手指依然緊緊相扣。

忍誠輕輕碰了碰我的手指，遞來一副耳機。裡面是他剛才錄下的海浪聲，混合着我們的合奏。"下次，"他低聲說，"去山上吧，看星星。"

車窗外，月光灑在海面上，形成一條銀色的光路，仿佛通往某個神秘的彼岸。我握緊掌心裡的小貝殼，上面還殘留着海水的鹹味和陽光的溫度。

海浪聲漸漸遠去，車内的空調發出輕微的嗡鳴。忍誠的呼吸變得均勻綿長，他的頭微微偏向車窗一側，睫毛在臉頰上投下細小的陰影。

我悄悄将耳機換到另一隻耳朵，發現錄音裡除了海浪與琴聲，還有一段我之前沒注意到的旋律——是我們在音樂節上合奏過的那首原創曲子的變調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