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節前一周的周三下午,音樂教室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我盯着面前的樂譜,鉛筆在五線譜上方懸停了将近十分鐘,卻始終落不下去。
忍誠坐在窗邊的小提琴凳上,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打着膝蓋,節奏與我腦海中卡殼的旋律一模一樣。
"還是不行。"我推開鋼琴架,木質邊緣在地闆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這段過渡太生硬了,根本表達不出初穗想要的感覺。"
忍誠放下琴弓,走到我身後。他的影子落在樂譜上,遮住了那一行行被我畫滿修改符号的小節。
"要不要換個思路?"他的呼吸拂過我的發絲,帶着淡淡的薄荷糖氣息,"也許問題不在過渡,而在前段的情緒鋪墊。"
我搖搖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銀色指套。自從藝術節籌備進入最後階段,這首主題曲已經修改了七遍,卻始終缺少某種決定性的東西——那種能讓聽衆一眼看穿初穗内心的音樂語言。
窗外傳來一陣歡笑聲,初穗的輪椅從操場邊緣滑過,後面跟着推着一車器材的奈緒子。
即使隔着玻璃,我也能看到初穗臉上興奮的紅暈——自從她發現可以用輪椅完成旋轉動作後,舞台設計幾乎每天都在革新。
"她适應得比我們想象的要好。"忍誠望着窗外說,手指輕輕搭在我肩上。
我歎了口氣:"正因如此,音樂才更需要表達出那些她沒有說出來的部分。"
忍誠突然站直身體,眼中閃過一絲靈光:"我知道問題在哪了。"他快速收拾樂譜,動作利落地把小提琴裝進琴盒,"帶上外套,我們去個地方。"
"現在?可是下午還有彩排——"
"正是彩排前我們才需要去。"他已經拉開了教室門,回頭看我時,陽光從他背後照進來,勾勒出他挺拔的輪廓,"去找初穗心底真正的旋律。"
三十分鐘後,忍誠家的黑色轎車停在了海邊民宿前——正是我們前幾個星期來過的那個地方。老闆娘見到我們時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但很快會意地笑了:"鋼琴一直為您準備着,早乙女小姐。"
海風比夏天時凜冽了許多,帶着鹹味的空氣刺痛了我的臉頰。忍誠拉着我的手走向露台,那裡立着那架熟悉的舊鋼琴,琴蓋上落了一層薄薄的沙粒。
"忍誠,我不明白——"
"聽。"他打斷我,指向大海,"仔細聽。"
海浪拍打着岸邊的礁石,潮起潮落間形成一種奇特的節奏,時而急促,時而綿長。
遠處,海鷗的鳴叫像是不經意加入的高音音符。我閉上眼睛,突然明白了忍誠的意思。
"初穗的輪椅聲。"我輕聲說,"那天在海邊,她的輪椅滾過沙灘時的聲音..."
忍誠點點頭,已經架好了小提琴:"試着把海浪當作節拍器。"
我的手指落在琴鍵上,不再拘泥于樂譜上的音符,而是追随着海風的軌迹。起初是散亂的幾個音,然後逐漸形成旋律——不是悲傷的哀歎,而是一種帶着澀意的希望,就像初穗每次看到别人跳舞時,眼中閃過的那抹複雜光芒。
忍誠的小提琴悄然加入,他的琴聲像是一雙手,溫柔地托起我每一個猶豫的音符。我們不需要交談,音樂已經替我們說完所有的話。
當夕陽将海面染成金色時,我終于找到了那段一直逃避我的過渡旋律——不是華麗的轉調,而是一個簡單的、如同呼吸般的休止,然後是輪椅轉動時的機械聲響被我們巧妙地融入其中。
"就是這個。"忍誠放下琴弓,眼中閃爍着光芒,"初穗的沉默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力量。"
老闆娘送來熱可可時,我們已經在整理新寫好的樂譜。海風把幾頁紙吹得嘩啦作響,忍誠用貝殼壓住角落,他的小指不經意地擦過我的手背,留下一陣微妙的觸感。
"忍誠,"我突然問道,"為什麼你對初穗的感受這麼敏銳?"
他攪拌熱可可的動作頓了一下,銀勺碰在杯壁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因為..."他的目光投向遠方,"我見過你每次看她跳舞時的表情。你為她驕傲的樣子,就像陽光下的琉璃一樣透明。"
這個回答讓我心頭一熱。我從未意識到,忍誠一直在用這樣的方式注視着我,連我看向别人的眼神都記得如此清楚。
回程的車裡裡,我們緊挨着坐在一起校對樂譜。忍誠的筆迹工整有力,在關鍵段落做了細緻的标注。當車駛過跨海大橋時,他突然指着窗外:"看,像不像初穗說的'光的軌迹'?"
夕陽的餘晖在海面上鋪成一條金色的道路,随着波浪起伏閃爍。我下意識地摸向口袋裡的手機想拍下來,卻掏出了那枚海邊帶回的貝殼——它一直被我帶在身邊,表面已經被摩挲得更加光滑。
"給。"忍誠突然遞來一張對折的紙,上面是他剛畫下的海面速寫,角落裡寫着日期和我們名字的縮寫,"這樣更能留住那一刻的感覺。"
素描的線條簡潔卻傳神,甚至能看出波浪的動感。我從未知道忍誠還有這樣的才能,就像不斷發現他新的一面,每一面都讓我驚喜。
學校的彩排已經開始,體育館裡傳來斷斷續續的音樂聲。我們悄悄從側門溜進去,正好看到初穗在指導二年B班的舞蹈社調整隊形。
她的輪椅靈活地在舞台邊緣移動,手裡拿着奈緒子特制的激光筆,在地面上投射出精确的走位标記。
"這部分需要更舒展,"初穗示範性地擡起手臂,劃出一個優美的弧線,"想象你們的手臂是海浪的延伸——"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舞台中央,舞蹈社的社長正在練習一段獨舞,那是一個漂亮的空中轉體,落地時足尖輕巧得像片羽毛。
初穗的嘴唇微微顫抖,她的手無意識地摸向已經沒有知覺的右腿,又迅速縮回,緊緊抓住輪椅扶手。